阿霧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拿了一本平時自己愛看的書翻閱,哪知半天過去連一行字也沒看進(jìn)去,她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空。
陰云密布下,月黑、星稀,風(fēng)呼嘯著從地上刮過,發(fā)出惡梟一樣的聲音,聽得人心里一陣驚懼,阿霧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叫了紫扇她們伺候她沐浴。
熱氣熏著身子,阿霧這才抑制了寒顫,她起身時,紫扇捧了棉袍過來,阿霧想了想道:“將我新作的那套湖水綠江綢衫子拿來。”
湖水的綠色也分春夏,阿霧新作的這套,乃是秋天的湖水,沉碧寧靜,等閑人穿來都是色、欺人,唯她穿這眼色,真真是人壓色,色服人。
阿霧從凈室轉(zhuǎn)出來的時候,卻見楚懋已經(jīng)坐在了南窗榻上,垂著眼瞼不知在沉思什么,她心里一驚,再看楚懋神色,平靜如素,心里略平復(fù)了一下,這才道:“殿下。”
楚懋聞聲抬起頭,嘴角微翹地道:“我拿了些茶回來,不如你沏來咱們試試。”
阿霧愣了愣,沒想到楚懋居然沒提元蓉夢的事兒,心下越發(fā)忐忑,有些事兒直說出來還讓人好受些,這樣隱著藏著反而讓阿霧心上心下的,不知會有何種結(jié)果。
不過阿霧還是順從了楚懋的話,讓紫扇取了自己管用的茶具來,她揭開楚懋?dāng)R在幾上的茶葉罐一看,里頭裝的是巖茶,聞著清香怡人,這樣純粹的香氣阿霧還是第一次聞到。
“紫扇,把我今年新收的那一甕雪水取來,不要梅上雪的那罐。”阿霧吩咐紫扇道,待銅銚初沸,阿霧熱了熱茶壺及茶杯,這才依序煮了茶,取了一杯遞給楚懋聞香,自己也拿了一杯擱在鼻下,只覺得這半日的苦惱、憂慮都隨著這清逸的茶香消失了,連原本有些微疼的頭都不疼了。
阿霧品了一口茶,只覺得清茶入口,靈氣便直撲天靈蓋,忍不住喟嘆一聲,“這茶,絕了。”
“天心巖九龍窠石壁上的大紅袍,自然絕了。”楚懋笑道。
“這不可能!”阿霧驚道,上輩子她可是喝過出自那六株茶樹的大紅袍,可不及今夜她喝的此茶。那茶葉是隆慶帝送給福惠長公主的,因?yàn)榘㈧F喜歡,所以都進(jìn)了她嘴里。
楚懋看著阿霧,也略有些驚訝,“那你覺得還有哪里的大紅袍能有此味?”
這倒也是,阿霧心想,可嘴里依然辯道:“那大紅袍都貢進(jìn)了宮,這會兒新茶未采,殿下哪里弄來的大紅袍?”
“宮里喝的大紅袍從來都不是真的。那九龍窠的六株已是絕本,萬一哪一日遇上天災(zāi)沒了,那貢茶的官是要掉腦袋的,所以貢給宮里的都是用其他上品巖茶冒充的。這真正的大紅袍卻還在他們手里。”楚懋解釋道。
“殿下哪里找來的這茶?”阿霧笑道:“費(fèi)了不少功夫吧?”
“自然費(fèi)了些功夫,不過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打通,今后每年都少不了你的茶喝。”楚懋笑看著阿霧。
阿霧臉一紅,想起自己在紅藥山房鬧郝嬤嬤的云霧茶喝的事,她事后回憶,還是暗怨自己眼皮子還是淺了,跟郝嬤嬤爭什么云霧茶。如今聽楚懋這樣說,想來他也定然知龗道了那事,這是在打趣自己。其實(shí)阿霧哪里爭的是茶,她爭的是楚懋的心意。
若換了平日,阿霧自然要嬌嗔一番,給楚懋一點(diǎn)兒臉色瞧瞧,但今日她本就心虛,存了一絲討好之意,因而便假作聽不出楚懋暗謔之意。
“殿下費(fèi)心了。”阿霧為楚懋又斟了一杯茶,自己也飲了一杯,只覺得自己不能停,一停下來恐怕就要面對楚懋因元蓉夢而起的質(zhì)問。
“為了等閑人,我可不會費(fèi)這心思。”楚懋緩緩地道。
阿霧吃驚地看了楚懋一眼,只覺得他雙目含火,令她不敢直視,又低下頭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阿霧心里詫異極了,這段時日,這位祈王殿下對她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知今日是吃錯了什么藥,忽然說出這樣熱乎的話來。若放在平日,當(dāng)然也不會太讓阿霧驚訝,畢竟她對楚懋的忽冷忽熱,翻臉無情早有心里準(zhǔn)備,但今日出了元蓉夢的事兒,楚懋居然這副態(tài)度,阿霧自然驚訝了。
阿霧想了想,擱下茶杯,自己開口道:“殿下聽說表姑娘的事兒了吧?”
“嗯,聽說是皇后娘娘留她在宮里小住。”楚懋笑著將茶杯放到阿霧的手邊,示意她斟茶。
留元蓉夢小住這全是鬼話,阿霧可不以為楚懋會信,他這兒是在等自己主動交代呢。“不是皇后娘娘留她,我和她去坤寧宮時,皇上就已經(jīng)在那兒了,見了表姑娘后,十分激動。皇后娘娘便讓我先出宮,最龗后還是段德海來跟我說,皇后要留表姑娘小住的。”
楚懋不語,只笑看著阿霧。阿霧的肌膚瑩潤剔透,在燈下看來,仿佛邊緣鑲了一層薄薄的透徹晶瑩的琉璃一般,將她整個人藏在其后,令人看她,如觀霧中花一般,伸手想探,卻怕霧消人散。
秋水碧的衣裳將她襯托得仿佛箭蘭出苞一般,楚懋的眼睛順著那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流連到鎖骨處,已經(jīng)叫人連喝三杯茶也解不了渴,眼神再下到花苞處,也不知是否是洛北的牛、羊乳養(yǎng)人,阿霧的個子微微長了些,連那花苞也長開了些,叫人舍不得挪眼。
阿霧被楚懋的這一番上下打量,只覺得心思都被他看透一般,心里只覺得害怕,并未有任何旖旎之思,“殿下先才去紅藥山房,郝嬤嬤說什么了嗎?”阿霧心虛地道。
“你覺得她會說什么?”楚懋反問。
阿霧被楚懋問得難堪,又羞又怒地紅著一張臉道:“我才不管她說什么,元蓉夢的確是我使計送入宮的。”阿霧直言出口,心里松了口大氣,再看楚懋的臉色,嘴角翹上三分,可見她的確賭對了,她早就摸準(zhǔn)了楚懋的脈搏,只要你不欺他,再大的事兒也不算個事兒。
“元蓉夢入宮對殿下的大計有利,你可不要小瞧那枕邊風(fēng),皇上對殿下如此,只怕少不了田后和向氏在他耳邊進(jìn)言。”阿霧分析道。
“我從不敢小覷枕邊風(fēng)。”楚懋點(diǎn)頭笑道。
阿霧被楚懋的笑弄得有些難堪,忽然意識到自己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在吹枕邊風(fēng)哩。只是楚懋的神情太過愉悅,阿霧腦子里一個念頭閃過,臉色忽然就變差了。
楚懋素有潔癖,不近女色,自然也絕不會為了一個以前從不曾照顧,卻又平白冒出來的元蓉夢轉(zhuǎn)性,如今元蓉夢入宮,也不見他氣急敗壞,那他頻頻去紅藥山房用飯是為了什么?
當(dāng)今皇上年老體弱,而元蓉夢才十八芳華,若由楚懋將她送給皇上,那元蓉夢定然會對他生恨,可若換了自己送她進(jìn)去,那今后得益的是楚懋,而成為元蓉夢眼中釘?shù)闹粫亲约骸?
借由冷落自己,而逼她出手對付元蓉夢,還有相思送來的小像,阿霧越想臉色就越難看,她本該高興的,自己對楚懋有利用價值,今后大家“相處”起來更為容易,可她的心卻放入落入冰窖一般。
楚懋一看阿霧的臉色就知龗道她誤會了,女人太聰慧了,有時候難免會想太多,而誤入歧路。
“你以為是我逼你出手對付元蓉夢的?”楚懋問道。
阿霧聽楚懋不再喊元蓉夢為夢娘,反而直呼其名,越發(fā)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元蓉夢在楚懋心里恐怕一根蔥都算不上。
阿霧不語。
“難道我真能神通廣大到,算準(zhǔn)了你容不得她,還算準(zhǔn)了你會將她送進(jìn)宮?”楚懋又問。
阿霧遲疑了一下,想到,楚懋的確不可能算準(zhǔn)自己會知龗道萬古齋背后的老板是閆光德。她容不下元蓉夢,還有其他大把的手段對付她,只是因?yàn)橄嗨妓蛠淼男∠瘢屗`機(jī)一動,才決定將元蓉夢送去皇上身邊的。
“其實(shí)你若讓人去遼東查一查元蓉夢的底細(xì),就會知龗道她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般毫無心機(jī),我只恐她進(jìn)宮后,對你不利。”楚懋嘆息一聲。
楚懋將一張寫著元蓉夢底細(xì)的紙條遞給阿霧,阿霧才知龗道,元蓉夢這等姿色如何能在遼東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她在遼東換了好幾個金主,一人比一人官階高,到郝嬤嬤派人去接她,她又踢開了那指揮僉事,到祈王府來做“冰清玉潔、天真爛漫”的表姑娘。
阿霧才知龗道她自大自負(fù)居然被元蓉夢的表象給騙了,若早知她的底細(xì),她定然不敢將她送入宮,那豈不是給自己脖子上套白綾么,阿霧如今只期望元蓉夢不要得勢。
阿霧見楚懋依然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不由恨道:“殿下為何不早說與我知,又頻頻去紅藥山房做什么?”
楚懋只覺得冤枉,卻又不知對阿霧從何解釋。在對元蓉夢的這件事上,他的確存了私心,想拿元蓉夢試探試探阿霧的心意。
而事實(shí)證明,楚懋的確選對了人,他若選其他人,都不能想元蓉夢一般給阿霧那般大的威脅,以至于讓她不得不出手。一來元蓉夢美貌,二來元蓉夢表姑娘的身份也是阿霧忌憚的。
阿霧不知的是,楚懋對她過去的事幾乎稱得上是清清楚楚,早在她成為祈王妃之前,楚懋就對當(dāng)時才幾歲的榮六姑娘起了疑心,那時就已經(jīng)有人在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了。
因此阿霧在大慈寺私會顧廷易,最龗后又在璀記頻頻與顧廷易相見的事情,般般都列在暗探遞給楚懋的紙條里。當(dāng)初楚懋不過一笑而過,不屑于榮六姑娘的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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