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一棄本來是緊跟在獨眼身后的,但他這次停下腳步后就沒有繼續(xù)跟上,直到等到柴頭后,才一起往山坡上前行。
柴頭給獨眼指引方向的時候頭都沒有抬,其他人沒有注意,魯一棄卻沒有放過這個細(xì)節(jié),他覺得詫異,他想知道柴頭為什么不查辨地形環(huán)境就可以知道方向,就算是個常走這條道的老客,也應(yīng)該四周看看才會做出決斷。魯一棄的心中已經(jīng)存不下更多疑惑了,那許多的疑問已經(jīng)在他心里交織成一個巨型的坎面,一個比“壘木疊石”更錯綜復(fù)雜的坎面。
魯一棄笑瞇瞇地看著柴頭,雖然天色已經(jīng)黑了,柴頭還是看出這笑容中的意味深長。他的心中有些發(fā)毛,不知道從哪一刻起,自己好像已經(jīng)在這個年輕人的掌握之中。每看到魯一棄的眼睛,柴頭就有一種想將心中秘密傾倒而出的沖動,那年輕的眼神中常常不經(jīng)意間就流露出奇異吸引力和震懾力。
“你想知道什么?”沒等魯一棄說話,柴頭就開口了。
“路沒錯吧?”魯一棄依舊笑瞇瞇的,他的語調(diào)更像是隨口聊天。
柴頭沒想到魯一棄只是問了這樣一句話,其實他不了解魯一棄,魯一棄是個不愛發(fā)問的人,他今天之所以問這樣一句,只是想打開個話引子,讓這柴頭將能說的都說了。
“嘿嘿!”柴頭的笑容讓他的臉扭曲的厲害。“你放心,這我有把握。”
說完這,柴頭停住了話頭,看得出,他這是想要吊一吊魯一棄的胃口,然后好賣弄一番。
魯一棄沒有說話,依舊笑瞇瞇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如同逐漸融開的冰面,波動著難以揣測的光芒。
“我是根據(jù)氣味辨別的。”柴頭魯一棄的眼光讓他有些惴惴的,他失去了賣弄的心情,有些不由自主地如實道來。“木材都有各自獨特的味道,特別是成片成林的樹木,那味道就更加濃郁。像那黑松,就有青澀味,櫸木有種大麥香,大葉橡味道有點像白水煮牛肉。我就是聞到了紅杉林的味道知道方向的,你聞聞,有沒有一種米酒發(fā)酸了后的味道。這里離著紅杉古道已經(jīng)不遠了,翻過這個山坡差不多就到了。”
魯一棄下意識地提了提鼻翼,可是什么味道都沒聞到。他自嘲地笑笑,心說,這那是一兩天能練成的功夫。
“如果不是成片的林子,只是一棵樹或樹枝,甚至只是些落在雪中的枝葉,那你能聞到嗎?”問這問題的是走在柴頭前面的鐵匠任火旺,他聽到柴頭剛才的那些話了。
“你這老鐵匠是把我當(dāng)畜生呢?那樣的情形只有一些獸子才能聞出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獸子轉(zhuǎn)世,那天在小鎮(zhèn),火燃煙起之后,我瞧八成你就是一路聞著把我們帶出來的。”鐵匠這樣說不是開玩笑,因為他覺得很有可能是那么一回事,他自己就對煙火的味道就特別敏感。
“任師傅,還真讓你老蒙中了,鎮(zhèn)里的房子年頭年尾都在變,那些道兒也年年不同,今年那里的道兒什么樣我還沒來得及摸清楚。那天要不是有我轉(zhuǎn)手的幾堆小葉兒榛,我們恐怕就要都?xì)г谀抢锪恕!辈耦^說這話的時候變得有些洋洋得意,唾沫星子從他歪咧的嘴巴里直往外噴。
“小葉兒榛平常的味兒不大,又是幾個小堆混雜在其他各種木材中,一般是聞不出來的。但是這小葉兒榛要被燃著了以后,有種烘牛糞的味道,而且這木頭還經(jīng)不起日頭曬,所以一般人家不用這種木頭做家什,更不會當(dāng)作過冬取暖的燒料,。那種木頭也就我敢接手,要遇了幾個南方來的‘殺豬菜’(菜鳥、豬腦、挨宰的意思),可以冒作巒紋榛木賣個好價錢。幾堆木頭都是我指點堆的地兒,所以順著那幾個點就走出來了。”
真是業(yè)精行為魁,不管哪一行,只要不吝嗇腦力和精力,勤學(xué)苦練,肯定能成就高手。這關(guān)外老林中多少奇特少見的木料,它們的特征、質(zhì)地、形態(tài)恐怕都在這柴頭的腦子中存著呢。只是話中可以聽出這柴頭為人為商的誠信似乎差點。
“那賣家自己找的你?你這作奸販子倒是臭名遠揚啊。”鐵匠對這柴頭倒是真的不客氣。
柴頭也不生氣,歪著臉嬉笑著說:“你老夸我呢,我還沒你們臭,是哈氏兄弟給帶來的,也是幾個樹根腦袋,鉆林子吃木材飯連個小葉榛都辨不出來。”
“噢,是這么回事!”鐵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付柴頭,你有些招式真棒,見識更不得了,這柴頭一行,你肯定是頭一份。”魯一棄夸付立開的話是由衷的,但是他同時也希望柴頭能順著他的話頭,繼續(xù)說說他扔內(nèi)刃彎刀的手法是哪里學(xué)來的,又是從哪里知道“偷梁換柱法”的。
柴頭尷尬地笑了笑,臉色扭曲得有些怪異。精明的他當(dāng)然知道魯一棄是什么意思,可是……
柴頭有些夸張地將魯一棄拉到一邊,趴在魯一棄的耳邊悄聲說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現(xiàn)在不能說,現(xiàn)在說了,我很快就和那胖老娘們兒一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魯一棄大聲地笑著,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一邊笑著一邊離開柴頭的身邊,望前面趕去。
柴頭將魯一棄拉到一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腳步,他們都在盯視這兩個鬼祟的人。魯一棄從大家的動作就知道,剛才大家都在注意他們的對話。而且,他也意識到,柴頭這樣夸張地將自己拉到一邊,并不是什么幼稚的行為,而是別有用意,因為他看到柴頭的眼中露出狡獪的光。
付立開和魯一棄耳語時,魯一棄可以感覺到他那對大小差距很大的眼睛瞄出銳利的精光,瞬間便將其他人的表情動作盡數(shù)都收入眼中。
魯一棄笑了,大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比柴頭更加夸張的反應(yīng),既可以配合了付立開用意,讓在場的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清楚柴頭到底說了些什么。同時,這笑聲中蘊藏著巨大的震攝力,因為沒人知道這突然的大笑意味著什么,也就會讓心中有鬼的人惴惴不安,從而在神情和動作上有所表現(xiàn),包括那柴頭。
哈得興還是在最后面,他依舊拿著個白煙杉的大樹枝在將留下的腳印和痕跡掃平。他前面是任火旺,挑的擔(dān)子也還是幾乎掛搭到雪面。這兩個人的距離比較近。
再往前七八步遠是付立開,付柴頭此時顯得比較孤獨,不知道是不是他夸張的行為讓其他人都對他有了戒心。但他好像沒覺出這點,兩只大小眼中始終閃爍著狡獪的光芒,不知道是在踅摸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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