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在拜紫亭表面的客氣殷勤招待下，氣氛復(fù)熾。

烈瑕不知是否故意氣寇仲，不時和尚秀芳交頭接耳，更不知他說了些什么連珠妙語，逗得尚秀芳花容錠放，非常受落，其萬種風(fēng)情，只要是男人便會禁不住妒忌烈瑕。

寇仲卻是有苦自已知，崇尚和平的尚秀芳肯定對他在龍泉的"所作所為"看不順眼，遂予烈瑕乘虛而入的機(jī)會。

說了一番不著邊際的閑話后，傅君嬙忽然道："可否請國師續(xù)說梵我如一之道？

眾人停止說話，注意力再集中在伏難陀身上。

徐子陵特別留意拜紫亭，自他和伏難陀聯(lián)袂而來，拜紫亭從沒有附和伏難陀，后者說法時他總有點(diǎn)心不在焉，不似傳說中他對伏難陀的崇拜，更有點(diǎn)貌合神離，令人奇怪。

伏難陀欣然道："難得傅小姐感興趣，伏難陀怎敢敝帚自珍，首先我想解說清楚靈神是什么一回事。

烈瑕笑道："國師的漢語說得真好，是否在來大草原前，已說得這么好的？

伏難陀微笑道："烈公子猜個正著，我對中土語言文化的認(rèn)識，來自一位移徙天竺的漢人。

烈瑕含笑點(diǎn)頭，沒再追問下去，但眾人均感到他對伏難陀的來歷，比席上其他人有更深的認(rèn)識。

伏難陀毫不在意的續(xù)道："靈神雖是無影無形，形上難測，卻非感覺不到。事實(shí)上每天晚上我們均可感應(yīng)到靈神的存在，當(dāng)我們做夢，身體仍在床上，但-我-卻到了另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動，從而曉得-我-和身體是有區(qū)別的。晚上我們忘記醒著時的-我-，日間我們卻忘記睡夢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于**之上，這就是靈神。

伏難陀說的道理與中土古代大圣哲的莊周說的"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可謂異曲同工，但伏難陀則說得更實(shí)在和易明。

伏難陀續(xù)道："我們的身體不住變化，從幼年至成年、老朽，可是這個-我-始終不變，因?yàn)殪`神是超乎物質(zhì)之上，超越我們物質(zhì)感官的范疇，超越我們心智推考的極限，觸摸不到，量度不到。生死只是一種轉(zhuǎn)移，就像蘇醒是睡覺的轉(zhuǎn)移，令人恐懼害怕的死亡，只是開放另一段生命，另一度空間，另一個天地的一道門。那不是終結(jié)，而是另一個機(jī)會，問題在于我們能否掌握梵我如一之道，也是生死之道。

寇仲訝道："國師的法說得真動聽，更是令人深思。我自懂事以來，從沒想過這問題，還以為多想無益，就如杞人憂天。這什么梵我如一似更像某種厲害的武功心法，不知國師練的功夫有什么名堂？

眾人為之啼笑皆非，誰想得到他一番推崇的話后，忽然轉(zhuǎn)往摸伏難陀的底子。

徐子陵則心中暗懔，曉得寇仲找不到他說話的破綻，故來一招言語的"擊奇"，插科打諢，看伏難陀的反應(yīng)。

撇開敵對的關(guān)系，伏難陀說的法確如生命黑暗怒海里的明燈，教迷航的人看到本來睜目如盲的天地。

伏難陀啞然失笑道："我的武功心法無足論道之處，梵我如一更與武功無關(guān)，有點(diǎn)像貴國先哲董重舒說的-天人合一-，只是對天的理解不同。梵是梵天，是創(chuàng)造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并非人，而是某種超然于物質(zhì)但又能操控物質(zhì)的力量，是創(chuàng)造、護(hù)持和破壞的力量。這思想源于我國的吠陀經(jīng)，傳往波斯發(fā)展為大明尊教，烈公子為回紇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之首，對這段歷史該比本人更清楚。

尚秀芳是首次聽到烈瑕的明子身份，訝然朝他瞧去。

烈瑕目露銳光，迎上伏難陀的眼神，微笑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大明尊教源于波斯-祖尊-摩尼創(chuàng)的-二宗三際論-，講的是明暗對待的兩種終極力量，修持之法是通過這兩種敵對的力量，由明轉(zhuǎn)暗，從暗歸明，只有通過明暗的斗爭，始能還原太初天地未開之際明暗各自獨(dú)立存在的平衡情況，與國師的梵天論并沒有雷同之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眼色，開始明白烈瑕和伏難陀間是宗教思想的斗爭，但也更添疑惑，為何大明尊教的狼盜崔望，會成為拜紫亭的手下。

伏難陀不以為忤的微微一笑，顯示出極深的城府，淡然自若道："純凈的雨水，落到不同的地方，會變化成不同的東西，卻無損雨水的本源。梵我如一指的是作為外在的、宇宙終極的梵天，與作為內(nèi)在的，人的本質(zhì)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過對物質(zhì)、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jī)會直指真如，通過靈神與梵天結(jié)合。而駕馭靈神下四重識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舍此再無他法。

寇仲和徐于陵表面雖不露聲色，事實(shí)上均感伏難陀說的話極有吸引力，因?yàn)樗麄兙殹堕L生訣》的過程，確如伏難陀說的梵我如一殊途同歸，只是沒像他所說般系統(tǒng)化而條理分明。兼之他們曉得換日**，正是瑜迦修行的一種方式。由此推之，伏難陀極可能是石之軒那級數(shù)的高手。

烈瑕正要說話，步履聲起。

眾人朝大門瞧去，去而復(fù)返的可達(dá)志神情肅穆的昂然而入，手上捧著個木制長圓筒子。

只看他神情，令人感到事不尋常，目光不由落到他手捧的木筒去。

他筆直來到拜紫亭旁，奉上木筒道："剛接到大汗和突利可汗送來的國書，著末將立刻送呈大王過目。

眾人同時動容，心叫不妙。

拜紫亭臉色轉(zhuǎn)為陰沉凝重，雙手伸出接過，長身而起，沉聲道："敢問可將軍，大汗圣駕是否已親臨龍泉？

可達(dá)志直視拜紫亭，緩緩道："這封國書由敝國國師言帥親自送來，送書后立即離開，沒有透露其他詳情，大王明鑒。

拜紫亭在眾人注視下緩緩拔開來，取出卷子。

伏難陀雙目立時精芒劇盛，顯示出強(qiáng)大的信心。

拜紫亭露出一絲笑意，打開羊皮卷細(xì)看。

廳內(nèi)靜至落針可聞，人人屏息靜氣，各自從拜紫亭閱卷的表情試圖找出羊皮卷內(nèi)容的蛛絲馬跡。

在沉重至令人窒息的氣氛下，拜紫亭終讀畢這封看來十成有九是戰(zhàn)書的羊皮卷，緩緩卷攏，忽朝寇仲望去，沉聲道："這封由大汗和突利可汗聯(lián)押的信，著我拜紫亭于后天日出前須把五采石親送出城南二十里處鏡泊平原，否則大汗和可汗的聯(lián)軍將會把龍泉夷為平地。

尚秀芳"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均聽得頭皮發(fā)麻。

五采石乃拜紫亭立國的象征，后天日出時正是拜紫亭渤海國立國大典舉行的時刻，這封國書不啻是對拜紫亭的最后通牒，迫他放棄建立能統(tǒng)一靺鞨的渤海國。

立國之事，已是如箭上弦，勢在必發(fā)，拜紫亭如向突厥屈服，以后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遑論要稱王稱霸。

更嚴(yán)重的是五釆石并不在拜紫亭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下意識的望往伏難陀，前者道："大王勿要看我，我們今早剛被美艷那妮子將五采石討回去。

拜紫亭厲芒一閃，眼神移往伏難陀。

傅君嬙、烈瑕等知情者亦把目光投向這辯才無礙的天竺魔僧，看他如何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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