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火風(fēng)、沖擊波和各種各樣的碎片橫掃了整條高速路，法拉利的殘骸熊熊燃燒，空氣中彌漫著帶腥味的甜香。那是黑影的血味，它們的血黏稠如石油，卻帶著這種特殊的甜味。路明非抽了抽鼻子，覺得這種氣味似曾相識。

他倆一躍而起，奔向邁巴赫。剛才純粹是傻了，他們分明離邁巴赫更近，卻非要殺向法拉利。法拉利固然很快，但邁巴赫也并不慢。

大概是本能地覺得那輛涂滿了黑血、乘客又消失的車不吉利吧？可從另一個角度說，在楚子航的故事里，他恰恰是駕駛這輛邁巴赫逃出了尼伯龍根，最兇險的東西沒準(zhǔn)是最吉利的東西呢？

他們剛剛沖到邁巴赫旁，黑影們也已經(jīng)到了，諾諾一把揪住路明非的衣領(lǐng)把他丟進車里，大吼：“發(fā)動引擎！”而后狠狠地帶上了車門。

“師姐！”路明非也大吼。

“發(fā)動引擎！別磨嘰！”諾諾雙刀連閃，切西瓜似的，同時長腿連彈，把撲上來的黑影踢飛出去。狂風(fēng)暴雨中她的身形那么模糊，卻像天神下凡。

路明非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儀表臺，祈禱這玩意兒千萬別壞了。車內(nèi)沒有任何損傷，甚至車座還帶著微微的暖意，好像車主從容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出去辦點什么事兒很快就會回來。

屏幕和車內(nèi)的裝飾光源忽然亮了起來，蒙蒙的藍光。路明非心中驚喜，行車電腦自行啟動，因為邁巴赫檢測到有人坐在了駕駛座上。

可儀表臺上并未插著鑰匙！

“鑰匙鑰匙鑰匙鑰匙…”路明非嘴里緊張地嘟囔著，摸手套箱摸車門凹槽摸遮陽板背后。在美國，車主經(jīng)常會把備用鑰匙藏在這類地方。

他蠢了！這車竟然沒有鑰匙！他原本想的是這車應(yīng)該是楚子航老爹開進尼伯龍根來的，遭遇到奧丁，停車拔刀，下車玩命…這種時候叔叔您還記得熄火拔鑰匙？您難道不該把車鑰匙留在車上好讓你兒子開著它逃出生天？

可真就沒有！他面色慘白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心說完了完了毀了毀了，把我自己坑了不說把師姐也坑了。

“請聲控啟動引擎?！毙熊囯娔X終于憋不住說話了，好聽的女聲。

路明非忽然悟了，我去都什么時代了，邁巴赫這種級別的轎車還要你插鑰匙進去擰？這車是聲控的??！

這個細節(jié)楚子航說起過，楚爸爸曾得意地說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的聲音能啟動這臺車，一個當(dāng)然是楚爸爸自己，另一個是這臺車的擁有者，老板，雖然老板可能連方向盤都沒有摸過，第三個人是楚子航。

那個司機偷偷地把自己兒子的聲紋也錄入了邁巴赫的行車電腦，本意大概是逗兒子開心，順便讓他用這臺超豪華車來學(xué)習(xí)駕駛，最終卻靠這臺車救了兒子的命。

路明非急得抓耳撓腮，模仿楚子航的口音說：“startengine！”

行車電腦沒有回應(yīng)。

“startengine？”路明非換了個腔調(diào)，依舊是模仿楚子航那冷冰冰的英語。

按說楚子航的口音還是比較好模仿的，他不像愷撒，愷撒的語調(diào)多變，富于感染力，楚子航說什么都像是說“你已經(jīng)死了！”

行車電腦還是沒有回應(yīng)。

這時諾諾的背重重地撞在車門上，那是某個黑影頂著刀鋒撞中了她。這妞無愧“暴力師姐”之名，后背一彈再度撲出，把右手短弧刀從那個黑影的嘴里刺了進去，推著它突進了三四米，這才一腳踹在它的小腹把黑影踢飛出去，順手拔出刀來。

她嘴里緊咬著一束紅發(fā)，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但車窗玻璃上，瀑布般往下流的雨水中，忽然多出了一抹紅，紅得驚心動魄。

那是血，諾諾的血，那些黑影的血是黑色的，諾諾受傷了，傷重傷輕路明非不知道，但她仍守在車外不進來，這是要給路明非爭取時間發(fā)動汽車。

“startengine？startengine？startengine！”路明非嘗試各種“像楚子航”的語調(diào)，滿頭都是冷汗。

諾諾的背再度撞在了車窗上，她的校服裂了一個大口子，讓路明非看見了一線春光…她穿著仕蘭中學(xué)的校服而不是卡塞爾學(xué)院的校服，這種春季校服本就輕薄，不適合穿著夜戰(zhàn)非人生物。

“師姐！”路明非驚呼。

“搞定那臺車！別亂看！亂看不該看的東西會長針眼！”諾諾大吼。

她當(dāng)然知道路明非能看到什么，她的校服并不是被掙裂的，而是被一個黑影的利爪撕裂的，從衣領(lǐng)一直裂到下擺，只剩少數(shù)地方還連著。此刻她動作略大一些路明非就能看清她的內(nèi)衣顏色，肩帶和背帶全部露在外面。

但她根本沒法遮擋，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正前方，黑影們涌動如潮，無數(shù)慘白的手掌在夜幕中揮動，如果不是見過這些手掌撕裂鋁合金，還以為是天皇巨星演唱會，粉絲們一起舞動起來。

可路明非還是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了很多很多，遠比內(nèi)衣顏色來得重要的東西，鮮紅色沿著車窗往下流淌，那道巨大的傷口差點就割裂了諾諾的脊椎骨！

雨不斷地打在那光滑美好的背脊上，把鮮血洗去，她高速地旋轉(zhuǎn)著，斬出潑墨般的黑血。

“startengine！startengine！startengine！”路明非急眼了，聲音扭曲而嘶啞。

“你他媽的倒是startengine??！”他狂躁地捶在方向盤上，這時候已經(jīng)顧不上模仿楚子航的口音了，甚至也不是在卡塞爾學(xué)院練出來的美式英語，而是他高中時代的那口中式英語。

當(dāng)時在仕蘭中學(xué)里，大家都流行請外教糾正口音，英語課上被叫起來朗讀課文，都是舌燦蓮花，有人是標(biāo)準(zhǔn)美音，有人是牛津腔。偶爾叫到路明非，他念完了，老師笑笑說，聽出一股東北味兒來，全班哄堂大笑。

此刻他操的就是這種東北味兒的英語，聲音撕裂而激動，感覺是什么東北老爺們急了要跟人動手。

邁巴赫微微震動，排氣管傳出經(jīng)過調(diào)教的渾厚聲浪，引擎啟動，速度表、轉(zhuǎn)速表亮了起來，這臺沉默的機械忽然醒來，如同駿馬繃緊了渾身的肌肉，等待主人的命令。

“我靠！”路明非驚喜壞了，心說難道楚子航當(dāng)年也是操一口東北味兒的中式英語？

“師姐上車！”他大吼著握緊方向盤。

諾諾迅速地從纏斗中脫離，根本不開車門而是輕盈地側(cè)翻，登上車頂，大吼：“碾過去！”

路明非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邁巴赫發(fā)出沉雄的吼叫，轉(zhuǎn)速表瞬間進入紅線區(qū)，12缸引擎爆發(fā)出驚人的動力，車輪在路面上擦出滾滾的白煙。半秒鐘后，這臺數(shù)噸重的轎車如箭離弦，沖進了黑影群中。

路明非也不知道車頭前面頂著多少黑影，五十或者一百？部分黑影貼在擋風(fēng)玻璃上，滿眼都是它們慘白色的手掌。

邁巴赫沖出十幾米又猛地剎車往后倒，幾秒鐘之后又一次往前沖，這臺暴力機械被路明非用成了絞肉機。他聽見了密集的骨骼斷裂聲，那些黑影終究不是幻影而是某種人形的生物，是有血有肉的。

但路明非不管，他一次又一次地沖和碾，直到最后邁巴赫撞飛了法拉利的殘骸，沿著來路飛馳而去。

黑影們追逐了一段，停下了腳步。它們佝僂著背，站在高架路的盡頭，望著邁巴赫遠去，仿佛地獄中的死者望著它們想要逃亡的同類。

奧丁仍在凝視手中的長槍，自始至終他根本沒有發(fā)起過任何進攻，甚至沒有對那些黑影下達命令，放任路明非和諾諾逃走。

也許神是不屑于挽留人類的，因為人類無論怎么掙扎，歸根到底還是神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