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溪谷間長滿了野桃樹,一片緋紅,微風拂過,落英繽紛,榆林靠在相思樹下小憩,花瓣飄在他臉上身上,堅毅的線條都柔軟了,久不做夢的他竟然開始做夢了,夢中他身臨其境,他出身鄉野,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高床軟枕,是一個赤腳大夫,每日行走在山野之間,常常為了弄明白一種藥的藥性而以身犯險,偏偏他運氣極好,從十歲到二十歲,都沒被毒死過,就在他以為自己百毒不侵之時,報應來了。
在夢里,云煙是他手把手帶大的,那次他云煙身中奇毒,命在旦夕,所有法子都試遍了,毒數還是無法解除,最后他決定挺而走險,決定以毒攻毒,這種解毒方法十分難以把握藥量,某一味藥多一錢,云煙就會喪命,何況她身子弱,因此他悄悄服下毒藥在自己身上實驗,一切都很順利,卻偏偏在最后關頭他中毒了,躺在了一顆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樹下,悄然感受生命的流逝。
在深山老林,暈過去之前,他以為自己會死,但是當再次睜眼之后,他卻看到了相思,她捧著藥碗裊裊走來,神色不善的盯著他看,最后毫不客氣的嗤笑他,“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跑到我家門口尋死?拜托,這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但不是北面,滋養不了肉身魂魄的。”說著把碗往他手里一塞,“這是解藥,喝完了趕緊走!”
相思屏氣凝神,那模樣竟然是十分嫌棄他,榆林看著他耳朵上泛起紅暈,強自鎮定喝藥道謝,然后還恬不知恥的討要藥方!
“我救你是緣分,其她人我沒義務救,你想要解藥藥方,也不是不可以,你準備怎么答謝我?你所救的那個人在你心目中一定很重要吧,那你的謝禮最起碼得和那條命一樣重!”
榆林嘴角微揚,相思真是一點也不做作,真性情!
他見自己拱手道:“在下別無長物,姑娘若肯救人一命,在下這條命從今往后都是姑娘的。”
相思狐疑的打量著他,嘴角的笑越發的大了,他聽見了她銀鈴一般的笑聲,“好啊,你記著,你的命是我的了。”
他匆匆趕回去救了云煙,再匆匆回到他們相遇的地方,卻沒見她,遇到她,就好像是一場如同煙花一般絢爛的夢,僅有短暫驚艷的瞬間,他記著那個諾言,他還欠她一條命,但現在卻連她身在何方都不知曉。
他在鎮上開了一間醫館,他向每位前來問診的顧客打探消息,他畫了她的畫像,保持每周進山一次的頻率,他希望某天去的時候,能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一年,兩年,三年,因為治愈的疑難雜癥越來越多,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卻無半點她的消息,她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他找不到她,她也沒找他索要報酬,第四年,一場洪災席卷了他所在的小鎮,死了很多人,洪水退后,瘟疫肆虐,他忙得昏天黑地,看病問診開方熬藥,每天腳不沾地,聽說他們相遇的那個地方被水淹沒了,他突然就覺得茫然了,他顧不得休息,他要去看看他們相遇的地方,他記得她說那是她的家門口!
山路濕滑,粘濕的泥土一層一層的裹在鞋底,又重又軟,十分不好著力,他卻走得腳下生風,遠遠的就看到那顆綠蔭如蓋的相思樹,綠色的樹葉中間,她穿著一身火紅的霞衣,光著兩只白嫩的腳丫子坐在樹上晃蕩,容顏艷如朝霞,皎如明月,見他來,翦水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見他狼狽滑稽的模樣,又笑了,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花開的聲音,目眩神迷。
“外面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她從樹上跳下來,唬了他一跳,自己卻如同蝴蝶一般輕盈的轉個圈。
聽她如此問,他先是一愣,見到她是那興奮的神情又變得苦澀,“這次瘟疫來得迅猛,試了很多藥方都無法克制,染上瘟疫的人,上吐下瀉高燒不止,三天之后身上的皮膚就會潰爛,不到十天,人就被折磨死了,我們只能將人隔離。”
“凡人的生命就是脆弱。”她的神情有些淡,“不過既然等來了你,你又趕巧碰到了我,那算他們命不該絕,所以,這次我決定做一次好事為自己積德行善。”
她從腰間懸掛的荷包里拿出一張染滿清香的紙,上面的字跡娟美秀麗,她遞給他,是一張藥方。
落款,相思。
他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就好像窺視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興奮愉悅,他小心翼翼的將藥方疊好,還想和她交流幾句,她卻露出疲乏的模樣來,他自以為她也是走了許久的路趕來的,怕是累了,他身為一個男子,在四下無人之處和她如此相處,已經是冒犯她了,于是,壓下心底的不舍,準備先行離去,但他怕這一去她又失去消息,還是冒昧問了一句該去何處尋她報恩。
她歪著頭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手足無措的他,最后笑道:“我救的人多了去了,如此鍥而不舍的尋我報恩,你還是頭一個!”
“你若真是心存感激,就多幫我照顧一下這顆樹吧。”相思指了指那顆沒有被風雨侵蝕的樹,“那樹底下有一窩老鼠,每天晚上嘰嘰喳喳的吵得很。”
他聽了這話有些莫名其妙,她卻不再說了,縱身一躍,消失在華蓋之上。
相思的藥方果真靈驗,他獻出之后疫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所有人都夸贊他華佗在世,妙手回春,相思的名字也在民間廣為流傳,他回到那顆樹下,想再次遇見她和她分享這個消息,可惜,她又一去無蹤,他對著那顆樹喃喃自語之后,揮著鋤頭將相思樹下周圍十米內的土地都松了一遍,將樹周圍的小動物都清理了去,然后又從外搬來硝石在十米開外的地方圍了個圈,他要好好照顧這可相思樹,這顆樹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樣,就沖這一點,他都得好好打理這顆樹。
這顆相思樹在他的心里開始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每次盯著樹看時他心里就會升起一種甜蜜喜悅的感情,越看越覺得它可愛,念叨著樹名就好像在喚她,他心里又溫又軟,云煙已經和他提了好幾次婚事了,但是他一點也不想成婚,當他意識到這點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那個只和他見過兩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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