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生思考了片刻，先是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示意遠(yuǎn)方的那座城池，道：“最遠(yuǎn)就到那里了?！?

“……這是什么意思。”江遠(yuǎn)寒沒聽明白，但心里突地猛跳了一下，有些不安。

“等我兩天。”對方神情不變地道，“你就可以去更遠(yuǎn)的地方。”

“這有什么意義……”江遠(yuǎn)寒話語猛地一頓，他腦海中陡然躥起一個想法，聲音戛然而止。

現(xiàn)下雖是雨天，但正值人間點火做飯的時候，為何剛才所見的村莊房屋，連一道炊煙也沒有燃起。

人間煙火人間煙火，只有人間，沒有煙火？

他反手扔掉這把傘，提起魔氣操縱這具身軀前往山腳下的村落。淡紫色的魔氣附著在小狐貍的軀體之上，很快便到達(dá)了目的地。

正如江遠(yuǎn)寒所料，他闖入村落之間，只有犬吠雞鳴，卻連一絲人聲都聽不見，無論是柴火燃燒的動靜，還是稚童追逐的聲響，絲毫不曾有過。

太寂靜了，這種人跡無存的寂靜，令人感到無比的恐懼和震撼。

江遠(yuǎn)寒立在村落之間，目光望向那座城池的方向，他聽到身后跟隨而來的腳步聲。

“……你還是殺人了?！?

李云生道：“我只殺過世間的惡業(yè)。”

江遠(yuǎn)寒心火沸騰，感覺四肢百骸都難受得發(fā)抖，他喘不過氣來，卻強撐著諷刺地笑了笑：“誰知道你忘生禪師，不也是這天地眾生里的無窮惡業(yè)之一呢？”

對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也對。”

大雨滂沱，江遠(yuǎn)寒沒有控制魔氣避雨，水珠很快滾濕了他的衣衫和毛絨尾巴。

李云生目光下移，從儲物法器中拿出一件外披，態(tài)度柔和地籠罩在對方的肩頭，他環(huán)著小狐貍，低低地道：“弄濕自己不會舒服的。”

他被推開了，但很快，江遠(yuǎn)寒又猛地抬手拽住了對方的衣領(lǐng)，把佛修的僧衣抓得皺褶叢生，他太過用力，連布料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撕裂音。

江遠(yuǎn)寒的目光跟他相對，怒火難抑地質(zhì)問：“恃強凌弱，濫殺無辜，你明明不是這樣的！李云生，我告訴你，你做的這些事全都是錯的，你必須給我回頭……”

“不。”對方好似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溫文爾雅，平靜如水地道，“你我都沒有資格評判對錯?！?

清脆的巴掌聲在傍晚的雨中響起，比滂沱的水注更為清晰。

李云生抬起手，輕輕地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跡。

“小寒，”他低聲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天地之間，只有你我?！?

但他其實并沒有說謊，他所殺的，都是世間的業(yè)障。那座城池周遭出現(xiàn)了裂縫，李云生在解決那兩頭異種巨獸之后，那座城池連同此處的村莊，已經(jīng)死傷大半，淪為鬼城。

只不過他的劍卻是也殺過人，是妻離子散的求死之人。他為這十幾萬人料理后事，將城池村落整頓如災(zāi)難之前一般——迄今為止，李云生確如他所言，只殺過世間的惡業(yè)。

他已還俗，已不算佛修，但仍是為此地超度良久。那些殘魂或是消散于天地，或是留在故居地下，漸成鬼修，不能強算做他的殺孽。但李云生的這句話也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天地之間，只有你我”。

所以他對“恃強凌弱、濫殺無辜”，并不做任何解釋。因他以后也會犯此孽債，即便是歧途，也一路到底，絕不反悔，所以眼下的解釋申辯，在他眼中，不過是臨時尋找借口的托詞。

他雖無情，但并不虛偽。

江遠(yuǎn)寒真是要被對方氣死了，以他目前的信息量，禪師這就是沒救了的狀態(tài)。他怒火實在太盛，燒到極致，肺腑反而冷徹如冰。

“這他媽怎么可能！”他扯著對方的衣領(lǐng)吼了一句，“這世上有半步金仙，有金仙道祖，有六界修士，你要殺光所有人，僅剩你我？李云生，你不是慈悲為懷嗎？你不是佛性深厚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這樣做跟林暮舟有什么區(qū)別？！”

江遠(yuǎn)寒越說越生氣，情緒瀕臨暴怒的邊緣，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疼，急需一個發(fā)泄的出口。他身上原本寡淡微薄的魔氣不斷積累，從淡紫色轉(zhuǎn)向濃郁的深紫，手中的血刃化于掌中，刺進了對方的佛體之內(nèi)。

好在他雖怒火燒到極致，理智都要盡數(shù)消磨，但還記得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刀刃偏了幾寸，捅入肩胛骨之間。

江遠(yuǎn)寒的手緊緊的握著刀柄，他閉上眼，劇烈地喘息，盡量地調(diào)整自己。

李云生沒有還手，他對小狐貍的任何反饋都照單全收，好似完全沒有痛覺，甚至迎著血色匕首，將淋漓的鮮血和身軀送到他手中，低低地道：“你要殺我嗎？”

江遠(yuǎn)寒收緊指節(jié)。

“近來我總有突破的預(yù)感。如若我一舉成功，會按所想逐步清理四周，直到有人阻攔?！崩钤粕?，“無論是死在半步金仙手里，還是你的雙親手中，死得其所，合該如此?！?

“你——！”

“但如果我活著，就會用盡所有辦法，讓你只有我一個人?！?

他笑了笑，抬手?jǐn)n住江遠(yuǎn)寒的手腕，輕聲提醒道：“別沾到我的血?！?

江遠(yuǎn)寒眉頭皺緊，他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看著禪師造就冤孽、自取滅亡。

“其實，我最好的歸宿，是死在你手里?！崩钤粕鷶n住對方的手指，低頭碰了一下對方的唇，輕聲道，“小寒，我就是這樣的，你看，你明明非常厭惡?？杉幢闳绱耍€是動不了手?！?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道：“你無可救藥、至死不渝地愛我，我也是一樣。這一點，我相信你?！?

江遠(yuǎn)寒感到疲憊至極，他都開始考慮回家求父親出手能不能扭轉(zhuǎn)現(xiàn)狀，但這個想法目前還無法實施，但他實在不能見死不救，無論是禪師，還是那些無辜生靈。

“不要去殺人。”他道，“我不出去，也不離開，絕不會遇到你之外的第二個人。”

李云生靜靜地看著他。

“就到這里吧，我也不想遇到什么其他人?！苯h(yuǎn)寒跟他談判道，“我陪著你，我永遠(yuǎn)陪著你，絕對不拋下你……”

他話語剛落，陡然感覺到體內(nèi)運轉(zhuǎn)的秘術(shù)達(dá)成了條件——他之前都沒有刻意去探查進度。

江遠(yuǎn)寒話語驟然一頓，抬眼看了看對方。

這一次，他是真心實意地想告訴對方，永遠(yuǎn)陪著他，但這句承諾，注定又是一句騙人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