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靠近書房的青年猛地一頓，他怔怔地站在院子外，隔著漫天飛雪看著坐在廊下慢聲相談的二人，神情恍惚。
是啊，既然能從如此小事之中便可看破宣和帝的所有布局，于人心之途定當(dāng)不俗。那又為何在他身邊七年對他的心意依然一無所知，他從來都知道，若論運(yùn)籌帷幄、掌控三軍，墨寧淵絕不弱于任何人！
可里面卻長久地沉默了下來，院外的青年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面，雙手交握，兀自沉靜。
“隱山之中自有培養(yǎng)山主的方法，天文地理，武功陣法我都曾有過涉獵，只是……于此一事，并不曾學(xué)過。”
寧淵硬邦邦地說完這句，低下頭有些認(rèn)命的頹喪和丟臉。她本不需要回答司宣陽有些逾越的提問，只是想到淵閣之中沉棺百年的封凌寒，卻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師父自小教的她一學(xué)就會，但情愛之事從無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及過，是以天下人皆知墨寧淵冷心冷情，卻根本沒人知道堂堂隱山之主只是不懂罷了？
院里院外翹首以盼的兩人同是一頓，司宣陽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面色有些泛青的寧淵，使勁咳嗽了一聲，喃喃道：“原來如此，封太祖還真是……”冤大了，居然會喜歡上這么一塊石疙瘩。但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把這么句話說出來，只好訕訕地笑了兩聲，低頭剝起瓜仁來。
葉韓站在院子外，手仍是握得死緊，但眼底卻透出幾許無可奈何的神色來，他剛準(zhǔn)備走進(jìn)去，就聽到了司宣陽依舊不知死活的聲音，停了下來。
“山主，您知道封祿的計(jì)劃卻仍然出兵北汗，又是……為了什么？”
“當(dāng)年大寧即是天佑，天佑即是大寧，我欠他的，就以這江山來還。”
墨寧淵從來不是顧影自憐、悲傷春秋之人，那人心心念念將這大寧江山交付她手，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葉韓垂下眼，聽著里面波瀾不驚的聲音，想起剛才封顯問他的話來。
“比天下，天下有什么好比的？”
“誰先拿下這天下，誰就是大寧新帝。”
“為什么？”
他對著青年探尋的眼，笑了一下，沒有出聲，但那句回答卻被長久地悶在了心里。
他交托下來的大寧，如今只存三分之一，他說到做到，既然以江山為禮，就自然不會只給個殘缺的物品。
院內(nèi)的司宣陽看著寧淵有些愣神，他發(fā)現(xiàn)過往數(shù)十年的驚訝都不及今日半刻，大寧太祖封凌寒，隱山之主墨寧淵，所做之事永遠(yuǎn)都異于常人。
“那……如果……”司宣陽頓了頓，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太祖也能死而復(fù)生，山主又當(dāng)……如何？”天知道他只是隨口一問而已，卻讓外面偷聽的人差點(diǎn)喪了心魂。
葉韓握緊的手猛的一攥，甚至想剛才沒有心血來潮從東院跑過來就好了，前世求而不到的答案，如今被人輕巧問來，只覺失措茫然。
寧淵皺了皺眉，握著暖爐的手一頓，長久的沉默后才緩緩道：“封凌寒，若為摯友，一生足矣。”
院外的青年腳一重，地上的皚皚白雪顯出清晰地印記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色黯了黯，苦笑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背影說不出的蕭索黯然。
他走得很快，也就錯過了院子里有些飄忽不定的話語。
“若為……算了，宣陽，世上之事哪有這么多如果，你想多了。”
葉韓急促的步伐一直到了洛府后園的竹林外才緩了下來，單薄的玄色身影靜靜站立在雪地里。冷風(fēng)吹過，他猛然驚醒，苦笑一聲靠在竹子上，攤開雙手，上面的血痕深深淺淺卻全不在乎，天知道剛才要多有自持力才能不走進(jìn)院中質(zhì)問，直到現(xiàn)在雙手也不能自持地輕輕戰(zhàn)抖，葉韓微微低下頭，兀然朗聲大笑起來，那笑聲直沖云霄，聲聲震耳，猶自帶了幾分蕭索悵然。
他足足花了兩天才讓自己完全接受葉韓的記憶和身份，誰都想不到，如今的葉韓擁有兩世靈魂，錯綜復(fù)雜，糾纏萬千。他既做不了單純的葉韓，也不再是當(dāng)年的大寧太祖封凌寒。
五百年的時(shí)空交錯，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居然存在。
直到暮色降臨，靠在竹上的身影才慢慢站直，那人緩緩伸了個懶腰，額上黑發(fā)散落，零零散散，深沉中帶出了幾分狷狂，眸色凝重。抬眼望向洛府正中間，那里燈火通明，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派閑散，他微微勾唇，似是緬懷，似是悵然，隔著那繚繞的燈火輕輕道：“阿淵，別來無恙。”
宣和帝下棺的這一日深夜里，整個大寧王朝迎來了自建國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道御旨，當(dāng)然，也包括那班在金鑾殿翹首以盼餓得雙腿發(fā)虛的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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