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去觀音村以前，還是以后，酒品跟酒量不成比例的趙甲第喝酒吐的次數(shù)不計其數(shù)，但抽煙都能抽到吐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每個逐漸成熟起來的男人都不能一蹴而就金剛不敗的境界，趙甲第也不能例外，這個跟尋常年輕人相差并不多的ts娃一樣有驕傲有哀傷，有裝b有傻b，有理解和懵懂，有稚嫩的偏執(zhí)和堅持，喜歡過誰也被誰暗戀過，會傷害過女孩，也一樣被女孩傷害過，被小學(xué)班主任每天喊去菜市場買豆腐蔬菜，受過表揚挨過板子偷看過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得記過警告的片子，打過架也被人打過，任何一個人的無敵都是從流汗流血流淚一步一步打熬出來的。

蔡言芝第三次推開書房門口，只開了一扇窗戶，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她心中感慨，望向那抽煙無度的家伙，本以為是一張憔悴迷茫或者倉惶失神的臉龐，意料之外，趙甲第的眼神并不死魚，他見到蔡姨，熄滅煙頭，起身笑了笑，說姨，正好剛要去找你。蔡言芝心中了然，知道趙甲第的小算盤，心中并無太多反感，只是嘴上尖刻：韓道德一個小卒子的命就那么值錢？值得你為了他浪費一次機會？你也知道，這三年，你這在我身上投注的心血，也就只能揮霍一次，過了這村就再沒那店了，你舍得？趙甲第，你其實有更好的選擇，例如讓我跟你聯(lián)手，對付躲在幕后的陳家，最起碼陳紅熊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這遠(yuǎn)比救一個狗腿子來得于大局有益，當(dāng)然，你提出這個要求，我未必答應(yīng)就是了，再者，你確定韓道德沒死？如果是勒索，好歹要給你打個電話吧？趙甲第搖頭道蔡姨，楚河漢界，但劉邦和楚霸王我都做不來，我就是這德行，我現(xiàn)在有點明白趙三金為什么一直那么冷眼旁觀，恐怕在他看來，我永遠(yuǎn)都成為不了他那樣的成功人士，小家子氣，格局太小，成小事有足，敗大事有余，不認(rèn)不行。蔡言芝笑道這么快就認(rèn)輸了？趙甲第苦笑道不算什么認(rèn)輸不認(rèn)輸，知錯能改，不能改也得知道錯了，最多嘴硬一下就可以了，總不會是壞事。蔡言芝最后一次詢問道你真的決定了？我跟你說清楚，我?guī)湍氵@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牛年馬月了，這三年里你對司徒堅強和小果兒的心思，不管出于真心私心，在我這邊都要清零。趙甲第點點頭，沒有猶豫，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蔡言芝平靜笑著轉(zhuǎn)身離開。這一去，多少有點你我相忘于江湖的意味了。趙甲第站在黑板下，臉色如常，只是拳頭緊握。蔡姨走了后，黃鳳圖老爺子來到書房，言談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直指要害：要不要我去一趟東北？趙甲第苦澀搖頭道暫時不用，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還是先等蔡姨這邊的消息，如果只是陳紅熊的手段，我們貿(mào)然找上納蘭王爺，指不定就中了他的下懷，現(xiàn)在最忌諱讓別人渾水摸魚。老爺子想了想，算是認(rèn)可了這個說法。趙甲第等黃鳳圖出了書房，給一只手僅剩下一根大拇指的亡命之徒廖銀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道：廖叔，能不能幫個忙，很棘手，你可以直接拒絕，但如果答應(yīng)，就可能要賭上全部家當(dāng)，我現(xiàn)在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報答。那邊離開趙閻王樹蔭后依舊刀口舔血多年的中年男子灑然回復(fù)，惜字如金，只有三個字：沒問題。

有著竹葉青黑寡婦這類“美譽”的滬上最生猛女人蔡言芝單獨出了四合院，并沒有喊上道上知名度奇高的心腹嫡系語嫣姐，上了車，撥了一個原本應(yīng)該要留在一切蓋棺定論后才去碰的號碼，接通后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磁性的嗓音：嫂子，破天荒啊，我等這個電話可是等了好多年了，從少年等到青年，幸好沒讓我等到中年。說吧，什么事情，我刀山火海都可去得。蔡言芝冷笑道韓道德是不是你綁架的？陳紅熊沉默了片刻，蔡言芝冷笑更甚：敢做不敢承認(rèn)？陳紅熊，你就這點斤兩？電話那頭微笑道嫂子，聽語氣，你要給趙甲第那小家伙出頭？蔡言芝瞇起眸子，語氣冰涼了幾分：最后問你一次，韓道德在哪里。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六王爺哈哈笑道嫂子，你就這么確定韓道德這類小角色值得我親自出馬？蔡言芝摁掉電話，坐在車中閉目養(yǎng)神，幾分鐘后，陳紅熊打電話過來，鈴聲響了足足四十秒，她接通電話，陳紅熊終于拿出坦誠的態(tài)度，收斂了幾分玩世不恭的玩笑意味：蔡言芝，值得嗎？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個問題，蔡言芝才問過趙甲第。

蔡姨沒有回答，而是果決道：“只要你放了韓道德，我在云南瑞麗姐告邊境貿(mào)易區(qū)的彩云珠寶有限公司，全盤送給你。”蔡言芝如今在云南，頗有勢力，起先幾年她這條過江龍與云南土皇帝，即唐繡思的老爹，滇桂最大的地頭蛇，極不對路，摩擦不斷，許多硬生生開辟出來的灰色生意都跌跌撞撞，直到后來蔡言芝退讓一步，讓了幾分利，達(dá)到兩強聯(lián)手的態(tài)勢，這才在上風(fēng)上水的地方順風(fēng)順?biāo)饋恚试凭褪且粋€鮮活例子，它是云南第一家集翡翠毛料礦山開采、毛料公盤、設(shè)計雕刻和成品銷售于一體的大型翡翠珠寶企業(yè)，野心勃勃，具備資深玉雕工人近百，在上海江蘇杭州和西雙版納都有直營店，目前正準(zhǔn)確借國家政策的東風(fēng)籌備進軍海南，長三角地區(qū)有眾多鐘情翡翠的貴婦都是彩云的鐵桿擁簇，蔡言芝在商場上的縱橫捭闔，歷來為人稱道，公司創(chuàng)辦初期，因為是第一個嘗螃蟹的，大多數(shù)家藏祖?zhèn)黥浯涞娜瘥惾硕紝⑿艑⒁桑阍谀且荒陞⒓恿司挼檠龉庾畲蟮墓P，一口氣買下一點六個億的毛料，其中最大一塊價格高達(dá)咂舌的3600萬，一舉成名。所以滬上有人戲言，別在蔡言芝面前玩玉，尤其是翡翠，太班門弄斧。

寓意“玉出云南，玉從瑞麗”的彩云無疑是一塊大勢良好的香餑餑，但蔡姨說送就送了。可是陳紅熊一點都不輸，在商言商，笑呵呵得寸進尺道：“一個彩云似乎還吃不飽，要不嫂子你連姐告邊境的地下翡翠交易市場也送給我好了，放心，我會跟那個姓唐的打好關(guān)系，不會把好好一個市場搞砸。”

蔡言芝嘴角翹起，泛著冷意，緩緩道：“你胃口還真不小，就不怕?lián)螇牧耍俊辈试浦閷氂邢薰倦m然賺錢，但明眼人都清楚這只不過是個殼子，蔡言芝真正吸金的，還是那個神秘的地下交易市場，在那里，有著超大宗的翡翠交易，當(dāng)然，肯定會有一個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的經(jīng)典節(jié)目——賭石，在那里的賭博玩石頭，可就不是路邊攤上幾百幾千玩點翡翠邊料的小打小鬧了，去年一筆單筆數(shù)額最大的賭石，是四千萬，買方是一個帶了大批專家顧問的廣東某位財富圈大佬，結(jié)果賭輸了，切割后，只弄了兩對品色一般的鐲子，那人也豪氣，送給了蔡言芝，她并沒有拒絕，陳列在了柜窗，是圈內(nèi)的美談。如果都是打眼，蔡言芝的賭石廳斷然不會門庭若市，得有“撿漏”支撐著，前兩年，有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年輕人花了四萬賭了一塊不被專家顧問看好的毛料，結(jié)果出了一等一的翡翠，保守估價六千萬，這之后，那個青年便名聲鵲起，估計以前本身是個懷才不遇的家伙，被唐繡思老爹相中，一夜之間平步青云，儼然是第二個飛揚跋扈的楊青帝。這一切，都讓蔡言芝的生意蒸蒸日上，讓人眼紅。

獅子大開口的陳紅熊依舊是占盡先機不急不緩的態(tài)度，“不行就算了。”

蔡言芝的語氣聽不出半分火氣怒意，淺淡道：“好，一并給你。”

如此一來，反倒是陳紅熊給愣住，一時間沉默無語，只是將電話拿遠(yuǎn)，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嗓音喃喃道：“蔡言芝，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對你念念不忘了。”

蔡言芝問道：“什么時候放人？”

陳紅熊笑了笑：“這么大一個事，總得面談才讓人放心。我給你個地址，敢不敢來？”

蔡言芝終于有了火氣，“陳紅熊，你別以為我脾氣很好，尤其是對你。”

陳紅熊笑了笑，似乎有點難以掩飾的緊張，但大體還算鎮(zhèn)定自若，“嫂子，這次就當(dāng)我不懂事，但我保證你跟我只談公事，說實話，我雖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但一直標(biāo)榜真小人，偽君子還算不上。這么多年，我何曾對你有過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蔡言芝掛了電話，按照短信到了京郊一棟守衛(wèi)森嚴(yán)的私宅，她是行家，盡收眼底，不以為意，進了客廳，卻沒有見到陳紅熊，而是另一個憎惡程度絲毫不輸六王爺?shù)哪腥耍瑮畈撸钱?dāng)年在黃浦江游輪上一照面就讓趙甲第吃過悶虧的大猛人，武力值很變態(tài)，四歲起就開始站樁，這輩子就只做過習(xí)武一件事，跟趙家大宅里的黃鳳圖是一路人，鳳毛麟角，他是一名孤兒，被楊青帝收養(yǎng)，成為半徒弟半義子的角色，那一年驚濤駭浪，楊青帝不愿接受陳家的恩惠憐憫，死于大風(fēng)大雨，楊策就倒戈，脫離楊氏帝國，成為楊青帝同父異母的兄弟陳紅熊門下走狗，蔡言芝如果不是跟楊青帝學(xué)會了隱忍，早就將這個忘恩負(fù)義的人做掉。陳紅熊步步為營，試圖將接手兄長基業(yè)的蔡言芝納入體系，蔡言芝何曾不是在等著陳家破敗，雙方都在等一個最佳時機罷了。見到蔡言芝，楊策恭敬喊了聲蔡姐，然后遞給她一個手機，說陳爺在等你打過去，除了這個手機，一切通訊設(shè)備都失效。蔡言芝接過手機，撥了號碼，冰冷道陳紅熊，你到底什么意思？

陳紅熊這一次語氣也冷淡了許多，不轉(zhuǎn)彎抹角，道：“除了楊策，還有幾個你沒發(fā)現(xiàn)的狠人候著，只不過他們不是針對你，我是替趙甲第那個王八蛋準(zhǔn)備的，說實話，嫂子，你今天如果不來，我還不會朝他出手，但你一旦出現(xiàn)在那棟房子，我就不會再給他機會了，我不會天真到眼睜睜看著一個潛在對手不斷壯大，這類對手，早死一天，我就多活一天。再者，父債子還，天經(jīng)地義，趙三金一晚上就讓我四個女人人間蒸發(fā)，這口氣我忍了很久了。馬上就會有人給趙甲第送消息過去，他如果不敢來，我想你會失望，這就足夠，他還能繼續(xù)當(dāng)他的金海太子爺，只不過能當(dāng)幾天就不清楚了。如果敢來，命我不敢要，但好歹要他留下一個終生殘疾。嫂子，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我會綁架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韓道德？答案簡單也不簡單，我要讓齊冬草那個危險女人走到無路可退的絕路上，也許趙三金入獄，她和趙甲第之間還有回旋的余地，畢竟她所作的一切，只是為了她的家族，趙甲第比我想象中來得聰明，竟然沒有瘋掉，還有條不紊躲在幕后運作，這就讓我刮目相看了，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讓他如意，韓道德一死，他和齊冬草的關(guān)系，才算是走到了盡頭，因為哪怕是我出的手，齊冬草一樣有著不可推脫的關(guān)系。這樣的齊冬草，才是能夠讓我們利益最大化的合格盟友。說這些，想必嫂子也該知道為什么我不敢出現(xiàn)在你面前，呵，是怕你打我啊。你呢，別急著生氣，安靜等著看趙甲第會不會當(dāng)一個傻子吧，我想他十有八九是不會出現(xiàn)的，不管結(jié)果如何，這次都是趙甲第輸了，一敗涂地啊，挺可惜的，如果他不是趙太祖的兒子，嫂子有好感的男人，我挺喜歡這家伙。對了，嫂子，你可別做傻子，楊策有多大的本事你知道，就算他不是你對手，但那房子里可有不少高手，有我花重金聘請的，也有納蘭王爺那邊請來的，你贏不了的。那邊有好茶葉，是杭州龍井村十八棵老茶樹上采下來的特供，嫂子可以煮一壺茶，過了今天，大家就相安無事。晚安。”

心狠還需手辣去映襯著，否則就只能是眼高手低的紙上談兵，這也是為什么只有一個六王爺?shù)脑颉?

蔡言芝握住手機，面帶濃郁殺氣。

被趙甲第私下稱作面癱男的楊策面無表情站在一旁，輕輕“提醒”道：“一等一的好手有五個，另外一棟樓里還有個納蘭長生身邊不出山很多年的老怪物。蔡姐，你還是喝茶吧。”

蔡言芝開始拿出茶葉煮茶，頭也不抬，問道：“楊策，這么下作，你到底圖什么？”

楊策生硬沉默。

半個鐘頭后，煮了茶卻不喝的蔡言芝再度開口：“你說他會不會來？”

楊策這一次沒有閉嘴，只不過給出的答案跟他的人一樣無趣：“不知道。”

半個鐘頭。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