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呵，你為何降臨吾身？

——因為它是為你而生。

——歌劇《復仇的安德瑪》

因玫的身體時冷時熱，她呢喃不休，似乎是在訴說什么。

雷朗臉色陰沉，如果因玫出了什么事，那不是證明了他們一無是處嗎？現在瑟西已經得到了暗影龍血脈，再加上索恩修斯自身的力量，即便是卓加和索格的力量，也不是必需的了。于是他問索格：“因玫說是諸神之淚？”索格點點頭，肯定地說：“她說了諸神之淚。”雷朗看著病床上的因玫，眉頭緊鎖：“這就怪了，帝都的護城河是封閉的，你們又沒有去帝都，就算離得再近，也不可能接觸到諸神之淚啊？伊馮娜從水晶球里看過了，諸神之淚只投放在帝都外城區(qū)的護城河里面。”“那她為什么要這么說？這是她自己的命，她為什么要故意說錯？”卓加問道。

索格打斷了他們的討論，他問道：“先不談她是如何中毒，中了什么毒。現在有解決的辦法了嗎？瑟西他們不是去帝都解決諸神之淚的嗎？因玫能不能撐到她回來？”雷朗搖了搖頭，他說：“她帶加諾去帝都怕不僅僅是為了解決諸神之淚，何況因玫是樹精，對藥物敏感得很，估計撐不下去。”

卓加提議道：“那么現在帶她去帝都，可還來得及？”“不可以！因玫是純種樹精，你是想讓她成為實驗品，還是被關在籠子里當做配種獲得血脈的工具？”蕾娜厲聲喝道，他看向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風蘭徹，“先覺者，你能看到些什么。”風蘭徹那屬于精靈的精致面容上浮出了一絲苦笑：“抱歉，我無法看見關于因玫的未來。但是現在——紅魔女要來了。”

“紅魔女？那位術士獵殺者？她來這里干什么？”雷朗警覺起來，他當然不認為區(qū)區(qū)黑石學院里的學生能夠引起“術士獵殺者”的興趣，那么她來干什么？

“當然是來傳達大小姐的命令了。”一襲紅裙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不加修飾的面容天然妖媚，她的眼波在眾人身上轉了一轉，便是風情萬千。雷朗勉強笑了笑，說：“您說的大小姐，可是索恩修斯家族的那位？”紅魔女掩口而笑，她說：“那是自然，普天之下還有誰比她更擔得起這個稱呼？”“那么，那位大小姐到底有什么吩咐？”卓加口氣不善地問道。紅魔女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她笑著說：“當然是來救因玫小姐，還有，告訴你們下一枚暗血水晶在哪里。”“怎么，她監(jiān)視我們了？那她為什么不自己去對付齊格弗里德，還讓我們去？”卓加看向紅魔女，有些憤怒。紅魔女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說：“小聲點，你們還得仰仗大小姐，不是嗎？對了，卓加大人，您的審判之杖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選，再下一次圣祭典禮上，它將會被交付給它的新主人。卓加大人，有時間的話，您可一定要去看看。”卓加冷笑道：“審判之杖不認主，但也不是誰都能用好的，您放心，我一定去看看，是誰。”

“別吵了！現在救因玫要緊，你告訴我，要怎么做？”索格打斷了他們的爭執(zhí)。紅魔女瞥了卓加一眼，帶著嫵媚的笑走到床邊，她用手有意無意地推開索格，指尖順著他的肩頭滑至腰側。她看了看因玫的臉色，又撥開她的眼睛看看眼瞼。紅魔女神色嚴肅起來，她打開隨身的木匣，挑出兩個細頸瓶子，喂給因玫一瓶。她回頭對風蘭徹說：“樹精源自自然能量的凝結，還要請身為自然寵兒的精靈的你貢獻一些血液。”風蘭徹問道：“需要多少？”紅魔女又埋頭在木匣里翻找片刻，找出一個水晶碟，遞給風蘭徹，她說：“裝滿，但不是現在。”她又看向雷朗：“昔日的帝都衛(wèi)隊大騎士長，能不能拿出國王恩賜雪山石的杯子？”雷朗不解：“這當然沒什么問題，但是你想要做什么？”紅魔女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因玫：“她該醒了。”索格低頭看去，因玫恰好睜開眼睛，她甜美可愛的面容此刻慘白得泛青，她虛弱地問：“索格老師，我快死了嗎？”聲音中隱隱帶了哭腔。索格于心不忍，柔聲安慰道：“你不會死的，我們正在給你治療。”

紅魔女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溫柔得不像她，她說：“我現在要給你治療，你怕疼嗎？”因玫眼神躲閃了一下，咬住了嘴唇，搖了搖頭。紅魔女點點頭，抬起她的右手，說：“好孩子，你中了很劇烈的毒，你是樹精，普通的辦法沒辦法解毒，只能用特殊的辦法。我現在要融化這枚萊茵戒指，萊茵戒指的庇護應該能清除你體內的毒素。但是它戴在你的手上，除非你死了，都沒有辦法拿下來，所以我會直接用火炎灼燒你的右手，你能忍住嗎？”“你是說，直接灼燒她的右手直到戒指融化？這個是巨人所鍛造的萊茵戒指，她的身子骨，怎么吃得消？”雷朗被她駭到了。紅魔女不理會他，她問因玫：“你能忍住嗎？”因玫都快哭了，她的左手緊緊地攥緊被子，眼淚汪汪地點了點頭。

紅魔女松了一口氣，她對卓加說：“麻煩一下前帝國第一法師，凍住她的右手小臂，凍到她麻木，感覺不到自己右手為止，這樣可以讓她稍微好過一點。”她又轉向索格，“索格，你扶她坐起來，抬著她的右臂，方便我和卓加施法。”

索格扶著因玫坐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把她的右臂抬起來，卓加在她小臂上用魔杖畫了一個魔法陣，然后向其中持續(xù)輸入魔力，因玫的小臂迅速被一層厚厚的冰覆蓋，她瑟縮了一下，又強忍著不動彈。紅魔女見她的手已經變得紫黑，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的手心，問道：“還有感覺嗎？”因玫搖了搖頭。

紅魔女手心騰起一團火焰，她湊近因玫的手，索格幫她把手太高了一點。火舌舔舐著因玫的手指，紫黑的手指又變得紅潤，皮膚漸漸變得透明，手指漸漸腫脹起來，皮膚上冒出了一個個巨大的水泡，水泡破裂，那片皮膚迅速蜷縮起來，變得干硬。因玫的手一直在抖，那些水泡里的液體滴落在紅魔女的手上，又滴落到地上。火焰開始灼燒表皮之下的真皮，因玫劇烈地掙扎起來，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著，左手極力往前伸，最終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脖子，她的右臂被索格抓住，動彈不得。因玫痛苦地躬起腰，又猛然向上彈去，她的慘叫聲凄厲無比，幾乎可以聽見聲帶顫動撕裂的聲音。紅魔女沖著索格喊道：“趕緊讓她停下了，在這么下去她的嗓子會廢了的！”因玫的左手嵌進了自己的脖子，索格趕緊撥開她的手，她的脖子已經被自己抓傷，有幾個深深的傷口，血液順著她纖細的脖子流了下來。因玫仍然在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她淚流滿面，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留下了眼淚。

“因玫，因玫，別喊了，嗓子會壞掉的。”然而索格并不知道如何讓她停下了，只能徒勞地勸說著，只是因玫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么。索格只好一把將因玫的頭按在自己肩上，因玫一口咬住他的肩頭，牙齒刺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膚，深深地刺入肌肉。索格忍著痛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紅魔女看了因玫一眼，說：“把手上的神經末梢燒掉就不疼了。”因玫右手的指甲早就沒了，手指不斷地抽搐，紅魔女皺了下眉，對卓加說：“凍嚴實點！實在不行把她上臂也凍起來！”“這樣她整條胳膊都會廢了的！”蕾娜試圖阻止，卓加卻默不作聲地將冰凍蔓延至上臂。因玫趴在索格的肩上無聲地流著眼淚，索格幾乎有她正在啃噬自己的骨頭的錯覺。

因玫的手已經炭化，變得焦黑，現在她的手已經喪失了痛覺，無力地垂著，但是那枚戒指仍然完好無損。蕾娜閉上眼不敢看，她問道：“就無法直接用高溫灼燒嗎？這樣慢火溫吞的，她這么一個女孩子……”“抱歉，我實力不夠。”紅魔女平靜地說，“別打擾我了，可以嗎？”風蘭徹緊緊地注視著因玫的臉，他的面容依然平靜，沒有一絲變化。

被炭化的肌肉燃燒起來，然后緊接著是血管，血管被火烘烤得卷起來，又迅速萎縮，可是那枚戒指依然牢牢地戴在她的手指上，盡管她的手指已經只剩下白骨。因玫終于放開了索格的肩頭，她哭著說：“求求你，索格老師，打暈我好嗎？”樹精本來就柔軟纖細，何況做為樹精，她天生畏火畏寒。索格拍著她的背，說：“沒事的，沒事的，瑟西就快回來了，你想讓她看見你這么虛弱嗎？”因玫拼命地搖頭：“不要，不要……瑟西會嫌棄我沒用的……”

就連骨頭也開始變得焦黑了，戒指終于融化了，融成了一滴金色的眼淚。紅魔女迅速用杯子接下那滴金色的液體，因玫的手骨也碎裂落到了地上。紅魔女將剩下的一瓶液體也倒進杯子里，風蘭徹放出滿滿一碟血，倒進杯子，紅魔女將它們混合均勻，喂意識近乎模糊的因玫喝下。卓加也解開了冰凍，蕾娜快步走上來，檢查了一下她的手臂，臉色一下子白了：“完了，她這條胳膊廢了，必須盡快砍掉，不然壞到骨頭里面就難辦了。”索格難以置信，他當即說：“不可能，樹精的自我修復能力比精靈和龍類來得都要快，只要做為她本體的那棵樹沒有毀滅，那么他身體上的損傷都不會有事的。”蕾娜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她這次相當于傷到根了，必須舍棄這條胳膊。索格，別擔心，她是樹精，會長出來的。”蕾娜一臉不忍，但是她拔出自己的佩劍，狠狠心，把那條軟趴趴的胳膊砍掉了。原先已經暈厥的因玫又痛得清醒過來，但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呼喊了，血從傷口噴涌而出，像水一樣流到地上。索格急切地問道：“蕾娜，止血藥呢？”“她是樹精，不能依靠藥物，只能依靠她自身能力止血了，索格，讓她躺著好好休息吧，你去集市上買鞋草藥和食材，她的身子需要好好補補。”蕾娜安慰他說，“我們還是先出去讓她好好休息吧。”索格點點頭，讓因玫慢慢躺下，走了出去，他決定先去集市一趟。

紅魔女斜倚在墻邊，依然嫵媚動人，她懶懶散散地說：“大小姐說了，第二顆暗血水晶已經出來了，對手嘛……和卓加你一樣，是一位法師，還是你的前輩呢。”“他也是黑巫師？”卓加皺了皺眉。紅魔女半闔著眼，輕輕地說：“誰知道呢。”過了一會兒，她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合作愉快。”“彼此彼此。”卓加輕笑一聲。

“我去看看因玫睡著了沒。”紅魔女丟下一句話，又走進了屋里，但是因玫并沒有躺著床上，她坐在桌子邊上，正在用左手寫著什么。紅魔女的臉色一變，轉瞬又恢復了柔和，她柔聲問道：“怎么不躺著好好休息？”因玫虛弱地回答：“瑟西讓我每個星期都要寫一封信給她的，不然她會以為我出事了的。”紅魔女繼續(xù)問道：“那你也用不著自己寫啊，你傷還沒有好呢。”“不行，不是我寫的，瑟西不相信，她會以為我被人軟禁了的。”因玫認真地說，她努力笑笑，“沒關系的，我的左手也能寫字。”紅魔女垂眸想了想，一邊的風蘭徹出言提醒道：“索格出去了。”她看了一眼先覺者，先覺者又恢復了之前的淡然模樣，她對因玫說：“那，因玫，不要告訴大小姐你受傷的事好不好？大小姐在帝都步步為營，你也不想讓她為你分心，對不對？”因玫困惑地想了想，她問道：“那我應該怎么辦？”紅魔女神秘地笑了笑，她說：“我們什么也不說，不提你中毒的事，不提萊茵的戒指，也不提你的胳膊，好嗎？”因玫想了想，點點頭，說：“那你幫我把信交給瑟西好不好？”紅魔女溫柔地說：“當然好了。”

因玫將寫好的信交給紅魔女，一個人又躺回去了，她蜷縮在床上，被疼痛折磨得顫抖不止。

紅魔女走的時候，索格還沒有回來，她看著雷朗他們，笑容妖嬈：“這下好了，我毀了萊茵的戒指，你們也可以離開因玫，離開大小姐的監(jiān)視了。倒是你呀，蕾娜，你怎么這么無情呢，硬生生砍了人家小姑娘一條胳膊，還演得跟確有其事一樣。”蕾娜面容依然鋼鐵般堅硬：“反正她還會長出來的。”風蘭徹猶豫了一下，問道：“因玫到底中的什么毒？真的是諸神之淚嗎？”紅魔女笑了笑，說：“你猜猜看啊？也許，她根本沒有中毒呢。”

馬車上的拉普等候多時，見她回來，他趕緊問：“怎么樣？和先覺者交接上了嗎？萊茵的戒指毀掉了嗎？”紅魔女趴在他的肩頭，撒嬌似的說：“那是當然，我本來以為要好好騙一騙那個騎士精神的索格呢，可巧因玫中毒了，以她的能力再過幾天就能自行解毒了，但是她暈倒之前念叨了幾句‘諸神之淚’什么的，我剛好就借此融掉了萊茵的戒指。蕾娜倒是和傳說中一樣心狠，竟借此機會找理由砍掉了人家小姑娘一條胳膊，不過這也遂了卓加的心愿，卓加可是一直想活活凍死這位可愛的小樹精呢。”“不足為奇，卓加可是為了活下去能夠親手殺死自己母親的人。只是索格那邊，他們準備怎么解決？”拉普滿意地說。紅魔女伏在他的膝蓋上，聲音愈發(fā)綿軟：“這就是他們的事了，真是怪了，一群不擇手段的渣滓中間，偏偏混進了一個恪守騎士精神的重劍騎士。來，這是因玫的信，防止她和瑟西有什么暗號，祭司大人，您找人仿制一份吧。”

拉普隨手打開開了兩眼，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這是古精靈語的變文，也就是樹精的文字，我上哪兒找一個樹精來啊？”“這肯定是瑟西指定的，這個丫頭，倒是謹慎得很。”紅魔女恨恨地說。拉普倒是笑了，他說：“再怎么謹慎，還不是被你騙過了？別在意，那個樹精怕是沒有城府耍花招。”“對啊……黑魔女大人不會出錯的……”紅魔女呢喃著睡了過去。拉普用手輕輕扣著她的背部，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