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先別急著走，待會兒還要問話呢。還有，也別跟任何人說，知道不知道？”小劉覷著老板臉色跟她說。

進(jìn)芳趕緊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我誰都不說?！比耸浅鋈チ耍瑓s也不走遠(yuǎn)，就在樓梯間等著。

季云喜又開始皺眉了，這一回不止煩，而是氣惱了。

黃忠發(fā)，他怎么會不知道，這可是以前廠里專管壓榨的車間主任。因為壓榨都是接觸的新鮮的一段一段的甘蔗，先用轉(zhuǎn)子刀片切成小段細(xì)絲再放壓榨機(jī)里，所以水分大著呢！

甘蔗切之前得把根莖和葉稍除去，再把每一個節(jié)寸上多余的枯葉去掉，最后還要用清水洗干凈泥沙和農(nóng)藥殘留……這樣一來，只要跟采購那兒勾連上，誰管著這一塊，誰就有油水吃。

譬如，采購收據(jù)上是一百斤甘蔗，但真正送進(jìn)壓榨機(jī)可能就只有八十五斤，要追問起來那十五斤哪兒去了？壓榨前清洗去了。反正進(jìn)壓榨機(jī)之前不會再過秤。

只要兩邊口徑統(tǒng)一，這理由還真是無懈可擊。

季云喜不是年輕面嫩、不事生產(chǎn)的富二代，他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泥里水里打滾掙來的，蓋這么大片廠房不是心血來潮，哪一個環(huán)節(jié)有什么貓膩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壓榨、提汁、蒸餾、結(jié)晶、干燥這幾個環(huán)節(jié)講究技術(shù)含量，他不得不倚靠有工作經(jīng)驗的老員工，尤其是幾個國營廠的大主任，得等他們帶出新人來才行。

但，采購這一塊兒，必須得是自己人。

他把采購交給小劉，小劉又找以前廠里下崗的年輕員工，也就是李國青的初中同學(xué)……這么一層層分下來，他們是放心了，但以黃忠發(fā)為首的幾個老油條就沒油水吃了。

在看見名字的一瞬間，季云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劉光源自然也想到了，試探道“老板……要不要報案？”

季云喜橫了他一眼，“報什么警？”這世上的事可不是光靠報警都能解決的。他礦上的事不順了這么久，那口氣還憋著呢，總得有個口子出出吧。

小劉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再問，正好老王打電話回來了。

“深市廠里說立馬派人過來處理，買機(jī)票，今晚就能到縣里，只是不知道咱們具體地址，要我們這邊派人去接一下?！?

季云喜點頭，算是同意了。

“老板，讓我去接吧?！眲⒐庠粗鲃诱埨t。交給下頭的人，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以前留下的蛀蟲，他們初來乍到，不好連根拔起。等他們的人接手過來，生產(chǎn)步上正軌……哼哼。

季云喜幾不可見的頷首，下頭的人除了老王，全都是他的親信，知道這會就算結(jié)束了，至于要怎么處理蛀蟲？他們只能讓黃忠發(fā)自求多福了。

林進(jìn)芳怕打擾到上頭開會，專門找了個靠近衛(wèi)生間那頭的樓梯間，乖乖的等著。也舍不得穿新衣服坐地上，她就一個人傻愣愣的干站著，腿都酸了，從雙腳換單腳，又換雙腳，直到天色麻麻黑了，也沒等到大老板的“召見”。

反倒是小劉，早已經(jīng)從最近那個樓梯下去，開著面包車，直奔縣城班車站而去。

散了會，所有人都走了，季云喜一個人在辦公室坐到天快黑，把事情全理順了，想起自個兒還沒吃飯，才慢悠悠起身，準(zhǔn)備回去隨便吃點。

至于回哪里？

吃什么？

跟誰吃？

他不知道。

這么多年了，雖然有爹媽兄弟，也曾有過妻子孩子，但自從來宣城縣開煤礦后，他已經(jīng)幾年沒回過家了。他在太平鄉(xiāng)煤礦上有辦公樓，所謂的“家”就在辦公樓頂樓。

這里也一樣，這棟三層小樓最頂層就是他的“家”——一張床，一個洗手間。

想著，他從另一個樓梯口準(zhǔn)備上樓。

誰知道，剛走到拐角處呢，就見昏黃的燈光下，站著個黑漆漆的影子，瘦瘦小小，倒不像什么歹人。

他輕咳一聲。

一直靜悄悄的樓梯間突然有人咳嗽？林進(jìn)芳被嚇一跳，轉(zhuǎn)身見來人，頓時大喜“大老板來了，是開完會輪到我坦白了嗎？我剛才已經(jīng)把知道的全說了，大老板別開除我，我以后一定會改過自新，好好的干，絕不讓自己松懈一分半分……”

季云喜腦殼痛。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話癆的人，還動不動就“大老板”“大老板”，他媽的他又不姓大！

不過，他也知道是自己疏忽了，小劉忙著去接人，忘記告訴她可以回去了，害這傻孩子從下午一直等到現(xiàn)在啊……

“天黑了?！?

“是啊，還好這幾天日子長。大老板你們開這么久的會，肚子一定餓了吧？”她巴眨著大眼睛，是真心實意的關(guān)心人。雖然這個“人”不一定稀罕，但她從小就熱心腸。

“我姓季。”不姓大。

“哇！這么厲害啊，居然還有姓季的，我們村有姓李的，姓林的，姓胡的，姓王的，就是沒有姓季的……”似乎是反應(yīng)過來老說“姓季的”不禮貌，她捂住嘴巴。

季云喜真的腦殼痛。

她這張嘴巴是不是就沒辦法停下來。

“你可以回家了?！?

進(jìn)芳還想問問到底還有沒有她的事，明天還用不用來上班，但見大老板十分、非常、相當(dāng)不耐煩的神色，還是機(jī)智的閉上了嘴巴。

當(dāng)然，最后再說一句——“好的，那我回家了，大老板記得趕快去吃飯，別餓出胃病來，我媽說胃病很難受的，別看一開始只是肚子痛肚子脹，過不了多久就會胃炎胃潰瘍呢，搞不好還……”

季云喜“……”她媽在家是怎么受得了這傻閨女的？

不過——“你怎么回去？”負(fù)責(zé)接送員工的拖拉機(jī)好像已經(jīng)走了吧。

“走路啊，走快點兒的話，兩個小時不用就能到家了?！钡每禳c走了，不知道她媽在家都餓成啥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