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捧著神豆發呆的大巫祝突然清醒了過來，他狀如瘋狂一樣地吼道：“種植神豆？在草原上到處種植神豆？誰讓你這樣干的？！不！絕不！大汗，不能讓神豆流傳出去！草原上絕對不能種神豆！”

大汗一怔，繼而拍了拍額頭，笑道：“是我糊涂了，這長生天賜下的神豆，當然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種的，只有王族、貴族、千夫長以上的將士，才能得到大巫祝親自賜予的神豆！賤民和農奴敢私下種神豆，立刻就殺了！”

大巫祝突兀地打斷了大汗的話：“不！你這個蠢貨！你怎么還不明白？我說的是草原上絕對不能種神豆！任何人－－無論是王族還是貴族，是千夫長還是農奴，甚至包括大汗你在內－－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可以種神豆！”

大汗呆住了，他從來沒見過大巫祝這樣失態過，他甚至當眾罵自己是蠢貨－－不、不，重要的不是大巫祝罵自己，重要的是大巫祝居然不準任何人種神豆？！

大巫祝想干什么？難道說，只有大巫祝才可以種長生天賜下的神豆嗎？以前倒是有長生天降下仙草，只有大巫祝才有權服用，連大汗也不能染指。可是，這是神豆啊，能填飽草原上每一個子民的肚子的神豆啊，大巫祝真的這樣做，不是和全民為敵嗎？

大汗難得認真起來，他摸了摸胡子：“大巫祝，這神豆是長生天賜你的，你允許誰種，不允許誰種，都由你，可是，禁止草原上種植神豆，只有你一人可以種，這、這做得有些過份了吧？”

大巫祝雙眼圓睜，怒吼道：“我說了任何人都不可以種神豆！任何人！包括我在內！我、我要把這神豆毀了！全都燒毀！一粒種子也不得在草原上流傳！誰敢種神豆，我、我殺他全家！”

這下子，不僅是大汗，所有在場的人都以為大巫祝瘋了！

畝產萬斤的神豆?。∵@是長生天賜下的恩典??！可是大巫祝不僅不允許人種，還要毀了神豆！

瘋了！瘋了！大巫祝瘋了！

大巫祝第一次在戰士和農奴們眼神中看到了對自己的憤怒和質疑，而在此以前，他代表著長生天，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就連大汗，雖然對自己百般提防，可也沒有如同看一只瘋狗一樣看著自己。

大巫祝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又睜開，沉聲對眾人道：“我知道大家都在懷疑我是不是瘋了，我告訴你們，我沒有瘋！你們且聽著，這神豆，并不是長生天賜給我的，而是李朝一個叫后龍先生的修行者從九天之上盜得，我的帳下勇士巴音特魯輾轉從李朝取得了此物。我可以告訴大家，李朝的老皇帝已經用仙術催長了大量神豆，在全境推廣，很快，李朝百姓就能吃上神豆了?！?

老農奴大著膽子道：“大巫祝，既然李朝種得，為何我們種不得？小人原本就是李朝人，慣會擺弄莊稼，如果大巫祝信任我，可以讓我來種植神豆，小人拿命擔保，一定種得和李朝人一樣好?！?

大巫祝長嘆一口氣：“老人家，我自然信任你能種好神豆，其實這神豆種起來并不難種，不象小麥水稻需要良田沃土和大量的水灌溉，依我的經驗看來，再貧瘠的土地，種上神豆，收成也能有上千斤。我之所以禁絕神豆，卻是另有原因。老人家，你且去看看收獲過神豆的土地?！?

那老農奴滿心疑惑，回到土里，土里的神豆都已經收獲了，只剩下泥土，老農奴捧起一把土，只看了一眼，就驚呼起來：“這、這土地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成了沙粒？！”

這時，別的戰士和農奴也發現了土壤的異狀，此前大家只顧盯著神奇的神豆，壓根兒忽略了土地，這時才發現，雖然長生天降下的陽光依然籠罩在土地上，可這一片沙土里連青草也沒冒出一根來。

大巫祝滿嘴都是苦澀，他痛苦地道：“你們還沒明白嗎？這神豆雖然能夠畝產萬斤，卻把我們賴以生存的草場徹底毀滅了！草原上的土壤原本就薄，只有一層淺土，下面都是沙子，長青草沒什么問題，可如果深耕種植神豆，神豆的根將浮土層全都破壞了！神豆收獲之后，浮土層被風一吹，就刮走了，獨留下底層的沙子，這沙子，連草也長不得！其實在此以前，我也曾命人種植過別的莊稼，也出現過類似的問題。但種植神豆對草原的破壞，比其他的莊稼更嚴重！這用后龍先生的話說，就是水土流失！而且是永久的，永遠不可恢復的損害！”

大巫祝兩眼都是淚：“也許我們可以在草原上種上一季兩季神豆，獲得大豐收，可是從此以后，我們的家園就從風吹草底現牛羊，徹底變成了黃沙漫漫的沙漠！”

四周鴉雀無聲，胡族的戰士和百姓都見識過沙漠，那兒是死亡的禁地，又有死海之稱，再勇敢的戰士，再神駿的戰馬，如果不小心誤入死海，只有一個字－－死！

大巫祝握著一顆神豆喃喃自語：“郭大路啊郭大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等樣人，你從九天之上盜取了神豆，造福了李朝數億百姓，可卻唯獨我草原上的子民不能種這神豆，種這神豆雖能得到暫時的大豐收，最終卻是自蹈死路！我甚至懷疑，你是故意讓巴音特魯將神豆帶到草原上，如果不是我見機得快，發現了種神豆的致命缺陷，沒準我胡族真會上當，在草原上毀草種豆，只顧著豐收的喜悅，卻不知大災將臨?！?

大巫祝這卻是疑心過甚了，郭大路哪里想得這樣長遠？其實大巫祝面臨的問題，和郭大路原時空的國家差不多，那個全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也曾經向草原要土地，毀草種田，但很快大自然就報復了人類，一場大風襲來，糧田就變成了沙漠，而且極難恢復。這之后，國家拿出了大筆資金，用了多種技術手段，退耕還草，這才花了數十余年的時間治理了當初急功近利犯下的大錯。

說起來，大巫祝能及時發現種神豆對草原的巨大危害，已經算是絕頂聰明，富有遠見的了。

在場的眾人聽了大巫祝的話，細細一想，都明白過道理來，那老農奴手捧神豆，跪在田里，老淚縱橫：“長生天啊長生天，為何這天下有這神豆奇物，我胡族卻不能受其惠？不公平！不公平??！”

老農奴此言，頗有些誅心了，這不是在指責長生天嗎？

可是，在場所有的人卻都有同感，是啊，這就如同一個人深入寶山，面對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卻被粗暴地轟出門，連一文銅錢也不能帶出，這種巨大的失落感，任誰都會失態、激憤。說真的，這已經是胡族子民對長生天極為恭敬了，否則的話，早就高聲大罵了。

大汗也有些不忍，他想了想道：“大巫祝，本汗以為，你不需要毀滅這些神豆種子，的確，我們的草原上不適合種神豆，可天下這樣大，有的是別的地方可以種神豆啊。在我們的北邊，白山黑水之地，土地肥沃，用來種神豆可不是好？雖然那白山黑水之間有不少野蠻人，但在我們勇士的戰馬和彎刀下，一定能殺光他們的男人，搶來他們的土地，讓婦女老幼給我們種神豆！”

在大李朝眼里，胡族是野蠻人，可在胡族眼里，白山黑水之間的名為通古斯的部落，才是真正的野蠻人，至今仍然是披毛戴角，生食魚肉，在那片土地上，至今沒有出過修行者。只不過，這些野人戰斗起來不畏生死，舉族都是戰士，連孩子和女人都會用石器攻擊，極是難纏。

胡族幾次攻打通古斯族，雖然能占到上風，可是搶到的只不過是幾塊爛獸皮，幾簍草根樹皮，哪有攻打大李朝來得生發，所以沒人有興趣去占白山黑水的土地。

倒是大巫祝，幾次在大汗耳旁嘀咕，說白山黑水的盡頭就是大海，沿著大海就能航行到江南腹地，如果占據白山黑水，大造船只，讓草原的勇士沿海直下，就可以避開大李朝的邊關萬里長城，讓勇士們不需要在長城下灑下無數的鮮血才能破關而入，輕輕松松登上大李朝江南一帶的土地。

江南那些說話都慢吞吞的南人士兵，如何是胡族勇士的對手，一定能橫掃李朝半壁江山，等斷了漕運后，地處北地的京城也就不戰自潰了。屆時南北夾攻，天下盡歸胡族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