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抿了抿嘴,抑制住了再開口勸說的沖動。只是看著越來越不成人形的獄卒們,不忍之余又生出了更多的擔憂。圣上的軟弱讓宗室與帝黨多有怨懟,可是他們又真的盼著暴君上位么?
不是他生性多疑,只是越深入朝堂,越能察覺到宗室的微妙。其間最讓他起疑的便是——宗室人才凋敝至此,為何偏把年少成名的華陽郡公推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為何一步一步的引導他執掌北鎮撫司?
刑罰足足持續了幾個時辰之久,當受刑之人咽氣的那一瞬間,楊景澄沒來由的松了口氣。被指使來“討公道”的吳志行等人早已經嚇癱,腹中訴求自然消弭于無形之中。
“詔獄里似乎有許久不曾擺出如此陣仗了。”華陽郡公的聲音飄蕩,帶著難以言喻的陰冷之意,好似蛇蟲貼著脖頸劃過,讓人不寒而栗,“是以,許多人都不記得北鎮撫司衙門還有規矩……”
余鋒頭皮一炸,當即就想跪下表示之后定然嚴明軍紀、決不懈怠。可惜眾高官在前,他一個小小吏目,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悄悄的抬眼看看左右的兄弟們,皆是一個個面如土色。殺人不過頭點地,于他們這等莽漢而言,死并沒那么可怕,但死前的折磨,真是想一想便寒入骨髓。
“北鎮撫司自有家法。”華陽郡公緩緩道,“顧同知,你分管軍紀,說說還有什么沒處置妥當的?”
顧堅秉躬身道:“回稟郡公,按我們北鎮撫司的家法,首犯家小理應官賣、家產充公。”
華陽郡公問:“只牽連首犯家眷?”
顧堅秉忙道:“昨夜事關重大,加重責罰亦是應有之意!”
余下的獄卒聽得此話,齊齊打了個哆嗦,頓生兔死狐悲之感。楊景澄也實在聽不下去了,若說獄卒們罪有應得,那主管詔獄的嚴康安怎底不也來個剝皮抽筋?逮著底下一月拿不到幾兩銀子的小嘍啰出氣,未免有些過了。然此刻不便公然求情,他只好仗著站的近,伸手拉了拉華陽郡公的衣袖。
華陽郡公瞪了他一眼,欲要說話,又感覺衣袖被扯住。他為人一向嚴謹,衣裳自然整整齊齊,被楊景澄用力一拉,立時起了褶子。在場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精明人,隱晦的目光齊齊掃了過來。
楊景澄在錦衣衛滾了好幾個月,自然知道朝中一些不成文的規矩,譬如“不合時宜”便是其中大忌。何為不合時宜?似他這等在北鎮撫司衙門里發善心就是了。既要被北鎮撫司的人嘲笑,又要被外頭的人戲稱偽善,正是兩頭不討好。
但楊景澄并不在乎,沒背景的人才要講規矩,有背景的天生便是壞規矩的。是以,見眾人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干脆故意再用力,險些把華陽郡公的袖子扯出個口子來。
華陽郡公咬著后槽牙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楊景澄卻也沒直接求情,而是睜著眼說起了瞎話:“我忽然想起梁王太公早起派了人來請郡公過去說話,方才我忘了,剛想起來。您看……是不是先去一趟梁王府?區區幾個獄卒,您何必親自過問?依我看,交給顧大人處置便是。”
顧堅秉覷了覷華陽郡公的神色,見并無惱意,立刻極有眼色的道:“楊千戶說的是,詔獄里腤臜的很,沖撞了郡公倒不好。些許小事,下官定辦的妥妥當當,郡公放心。果真辦的不好,郡公只管責罰,下官絕無怨言。”
華陽郡公嗤笑一聲:“罷了,隨你們折騰吧。”說畢,起身向外走去。楊景澄連忙跟上,還不忘回頭朝顧堅秉打眼色,并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嚴康安,示意他將人攙起。顧堅秉看的險些笑出聲來,難為他一個轉身的功夫,能交代這么多事。
腳步聲逐漸遠去,顧堅秉伸手將嚴康安撈起,又對余鋒道:“把他們放下來,安葬了吧。”
余鋒謹慎的問道:“小的請大人示下,董年等人的家眷……”
顧堅秉沒好氣的道:“還用問我?合著楊千戶方才全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家抄了,人攆出京,叫他們自謀營生。”稍停,他又道,“爾等日后須得把軍紀記在心里,此番楊千戶在場替諸位求了情,下回他可不一定趕巧在跟前。”
余鋒連忙道:“小的替董年他們謝楊千戶的大恩大德,求大人替小的們帶個話,望楊千戶許小的們去磕個頭。”
顧堅秉沒空理會獄卒們,隨意擺擺手:“你們自己尋他的長隨說去。”說畢,扭頭看向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吳志行等人,戲謔的問道,“這位秀才,你有何公道要討?趁本官有空,不妨說上一說。”
吳志行看著刑訊架上一個個的血葫蘆,抖的好似秋風里的落葉。想張嘴,嘴里卻全是牙齒碰撞的咔噠咔噠的聲響。顧堅秉撇了撇嘴,一揚手:“來人,都給我捆了!”
不待他用慣的小旗動手,眼疾手快的余鋒就如獵犬般撲了過去,同時吆喝著他的弟兄,三下五除二的把吳家人捆了個嚴嚴實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拖進了囚籠之中。
指揮僉事褚俊楠瞥了眼囚籠,低聲對顧堅秉道:“大人,您覺著是誰教唆他們來的?吳家為官做宰幾十年,不至于連這點子規矩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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