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儀仗的鼓樂之聲越發清晰,楊景澄定了定神,率先走出了花廳。章首輔笑了笑,跟在了他的后面。章士閣想說什么,然則接駕乃大事,遂不情不愿的閉了嘴,連同父兄一并去了家門外。
巷子里等待著的大小官員被麻溜的請走,楊景澄將將站在巷子口,就見小太監們小跑著拍著巴掌輕喊:“來了,來了!”
章首輔火速帶著家中男丁,按尊卑長幼排好隊。很快,明黃的儀仗出現在了眼前。身著大紅衣裳的樂工們行走在最前,緊接著是各品級的太監與女官們。倏地,鼓樂齊停,大紅衣裳的樂工們分散成兩對,讓出了條道路。蘭貴高聲喊:“太后駕到——肅——跪——叩首——”
楊景澄爵位最高,站在最前排左側,聽從著蘭貴的指令行事,行二跪六叩大禮。章太后早年過七十,已屬老嫗,無需對世人避嫌,她的大轎并不似年輕女眷那般捂的嚴嚴實實,像個精致的涼亭。是以她在高處,遠遠便能看到楊景澄的一舉一動。反倒是楊景澄,為表恭敬臣服,一直低垂著頭,不曾瞧見章太后微微翹起的嘴角。
章太后的儀仗逶迤向前,穩穩當當的穿過了章府大門。里頭由譚夫人領頭的女眷們匍匐恭迎。至此時,十六抬的大轎方止住,緩緩落在了地上。蘭貴趕忙上前躬身攙起了章太后的胳膊,扶著她站起。同時,章太后溫和的聲音響起:“諸位起吧。”
譚夫人亦是七十多的高齡,章太后一個眼色,就有機靈的小太監上前攙起。譚夫人年歲雖大,身體卻十分健朗。只稍稍借力,便麻利的起身。上前兩步走到蘭貴的對面,攙起了章太后的另一只胳膊。
章太后笑問:“嫂嫂近來可好?”
譚夫人柔順的答道:“托娘娘的福,妾身并家中老小皆平安和樂。”
章太后點了點頭,沒再多話,徑直走進了章家正堂,于上位落座。太監宮女在她身后雁翅站開。譚夫人素知自家這位尊貴的小姑子的脾性,使人敬上茶點果子之后,不過草草閑話了幾句,便帶著眾女眷立在廳中不再言語。果然,章太后意思意思的喝了口茶,吃了個看著順眼的點心后,就道:“你們下去吧。”
“是。”譚夫人再次領著眾女眷叩首,而后退出了廳堂。緊接著楊景澄等人在太監的引領下走了進來。對上男丁們,章太后的表情立刻生動了許多。她先指了指左邊下首第一個位置,對章首輔道:“坐。”
眾人微微驚訝,本朝規矩,左為尊。左首第一位,便是主位之下的第一人。章士閣瞥了眼楊景澄,腹中暗笑,等著看他坐右首的笑話兒。論理,章首輔的虛銜與楊景澄的爵位皆是從一品,加之章首輔年長,又是太后的兄長,遇上尋常的從一品該他為尊。然,楊景澄乃宗室,本朝規矩,同級別宗室為尊。因此,左首第一賜個了章首輔,妥妥兒是太后在抬舉娘家啊!
不想,他還沒高興多久,章太后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伸手對楊景澄招了招手:“澄哥兒來,你跟奶奶坐。”
章士閣:“……”
楊景澄還能說什么?奶奶身邊,那可不是寶貝疙瘩們的專座么?他打入京以來,不知經歷過多少奶奶伯母老嫂子們的這一招了,章太后無非是個更大的奶奶,有甚稀奇?于是他十分光棍的坐了上去,其姿態之隨意從容,仿佛他挨著太后坐過千百回一般。
章太后暗贊了聲好,所謂氣度,正是寵辱不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風范。她今日來的突然,楊景澄在沒準備之下能冷靜應對,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往日竟是他們看走眼了!章太后的愛惜之心又多出了幾分,于是她一面滿口稱贊著好孩子,一面從腕上退下一串佛珠套在了楊景澄的手上。
楊景澄面上看似輕松,心里早已十二分戒備。章太后隨身的佛珠未必多值錢,但那是她喜愛后輩的象征。畢竟她不是順皇貴太妃,她沒有看到小孫孫們就走不動道兒的興趣。
往日楊景澄之所以與她不熟,正是因她滿腹心思在朝堂,壓根不屑于跟女眷孩子扯閑話。物反常即為妖,他不知道章太后今日的目的,只覺著原本溫潤的佛珠在他手腕上驀得燃起了火,燒的他手腕生疼。
章太后挑眉,還挺繃得住!于是驟然提高音量道:“你比長樂強!”
楊景澄登時渾身寒毛炸起,腦子不自覺的嗡了一下。長樂是何人?是太后黨推出來的太子備選,是華陽明面上的死敵!前日譚夫人壽宴,章首輔的話言猶在耳。莫不是太后,真的想讓他取代長樂?為什么!?
終于看到楊景澄變色的章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她亦是宗室婦人,自然看重子孫。然則她更是執掌朝政的太后,并不屑無知婦人們一味溺愛的方式。看好的孩子,除卻關愛,還有歷練。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永遠似姑娘家般養在深閨,生怕他今日被風吹了,明日被雨打了,能成什么氣候?只消別叫孩子骨斷筋折,皆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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