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曼身體僵硬了一下，又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我逃跑時慌不擇路，意外從山坡摔落了下去，當時我假死不動，他們用火把從上方看了我一眼，就走了……”現(xiàn)在說起當時的事，普申心里猶有一絲后怕，臉色十分難看。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也會像碧查玟、也拉還有其他人一樣命喪黃泉，不能魂歸故土。

普申咽了下口水，全身發(fā)寒，定了定神后，又小心翼翼地偷偷去看站在高墻邊的安達曼。

巷子邊年代久遠的泥墻在經(jīng)歷多年的經(jīng)風(fēng)吹雨淋后，斑駁不堪，高高的泥墻在安達曼的臉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襯得他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陰鷙的氣息。

安達曼心情沉重，忍不住想到十一月十一日夜獵的那晚，因為素克偶然間聽到宸王妃跟人說話間提到了“京城”和“皇帝”，他不放心，親自去試探過北齊皇帝。

彼時，北齊皇帝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當晚就派出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回京，種種行為實在是可疑。

想著，安達曼的眼眸一點點地變得越來越幽暗，心頭再一次浮現(xiàn)了之前的那個懷疑——

宸王顧玦和北齊皇帝恐怕是表面上的不和！

最近他發(fā)現(xiàn)的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證明了這一點。

安達曼微微垂下了眸子，混濁的瞳孔中，閃動著異常復(fù)雜、也異常糾結(jié)的光芒。

冬日高高懸掛在天空，灑下一大片金燦燦的光芒，地上、屋檐上那厚厚的積雪逐漸有了消融的跡象，天氣變得更冷了。

寒風(fēng)如刀，把樹上的積雪一層層地削了下來。

楚千塵慶幸自己回來得及時，乖乖地躲在屋里不出門。

她與顧玦足不出戶，但消息依舊十分靈通，安達曼一回到行宮，消息就第一時間由驚風(fēng)稟到了顧玦這里。

“王爺，安達曼郡王在酉初回了獵宮，去了重明宮見皇上，目前還沒出來。”

驚風(fēng)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看了前方的顧玦與楚千塵一眼。

一架四尺高、二十五弦的紅檀木豎箜篌安置于羊毛地毯上，箜篌形如半邊木梳，琴首雕著鳳凰，底座和琴柱上繪著雙龍戲珠、云紋等，華美精致。

它只是這么靜靜地擺在那里，就散發(fā)出一種優(yōu)雅空靈之氣。

這架箜篌是顧玦與楚千塵從西平鎮(zhèn)的一個樂器鋪子上買的。

在前朝以及更久以前，箜篌是宮廷樂器，受盡了貴族和文人雅士們的追捧，到了本朝，箜篌就像分茶一樣漸漸地沒落了，會彈箜篌的人越來越少，這架箜篌也是幾經(jīng)轉(zhuǎn)手才到了這家鋪子的老板手里。

老板因為知道皇帝來夜獵，才把它擺出來，希望能找個伯樂。

楚千塵還是第一次看到箜篌，就多看了兩眼，結(jié)果，顧玦就把它買了下來，讓老板送到西苑行宮來。

箜篌送到紫宸宮還不足一炷香功夫，楚千塵正新鮮著，抬起右手，纖纖玉指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弦，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道：“安達曼應(yīng)該不會去和皇帝攤牌吧？”

弦一動，那清脆的樂聲就如清泉流瀉，遠比琵琶的聲響要大多了。

楚千塵彎了彎唇，笑得像是一個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似的。

如果說，楚千塵只是隨意嬉戲的話，那么，顧玦顯然要比她像模像樣多了。

他就坐在箜篌的后方，左手撫著弦，神態(tài)悠然地調(diào)試著琴音，舉手投足都是那么優(yōu)雅。

這架箜篌與他的氣質(zhì)很契合，他的手指撫動弦時，猶如和風(fēng)細雨，又像是身處在青山嵐煙之間，畫面優(yōu)美和諧。

“不會。”顧玦又撫了下箜篌弦，淡聲道，“人與人尚且互相猜疑，更別說國與國了。”

“烏訶迦樓說，安達曼此人一向小心謹慎，正因為此，烏訶度羅才會派他來京城。”

“可是，過猶不及。”

這個計劃的關(guān)鍵就在于，南昊與北齊這兩個國家在過去這百年間彼此都是對立的，提防的。

古語說得好，不是東風(fēng)壓了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了東風(fēng)。

南昊與北齊都怕一步走錯，就拱手給了對方機會打破南北分立的局面，一統(tǒng)中原。

兩國也許可以求得一時的和平，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這和平是有時限的，總有一天會被打破，也許是現(xiàn)在，也許是幾十年，甚至于百年之后。

兩國的對立關(guān)系就注定雙方打交道時都不會太坦率，誰都想維護己方的利益，所以，昊人不會把自己的疑惑和思慮直接質(zhì)問皇帝，他們只會拐彎抹角地去試探皇帝，再加以主觀的判斷。

這是他們之間天然的隔閡。

而顧玦與烏訶迦樓這個機會所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顧玦修長的手指又撥了兩下箜篌弦，他指下的弦聲遠比楚千塵更流暢，更清透。

楚千塵盯著顧玦漂亮修長的手指。

他的手指撫動弦時，手背上隱有青筋浮現(xiàn)，他的指甲剪得干凈整齊，左手的無名指第三節(jié)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楚千塵有些心不在焉地接口道：“而且，皇上素來多疑……”

安達曼因為對皇帝有所懷疑，就會去試探皇帝，而皇帝的性格不但多疑而且自大。

再加上，這幾年皇帝一直服用丹藥，體內(nèi)積累了丹毒，內(nèi)火過于強盛，所以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以皇帝的性子，恐怕會把安達曼的試探當作是南昊人的挑釁，然后加以臆測。

在這種彼此提防的前提下，雙方是絕對不可能面對面坐下來攤開講的。

楚千塵笑瞇瞇地又接了一句：“他們注定了會相互猜忌。”

接下來，不但安達曼會坐實自己的判斷，而皇帝也會有自己的結(jié)論，雙方“誤會”只會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