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生最近又多了一個職務——李云龍專案組副組長。他知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他了解李云龍的為人和性格,這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對這個人他不抱任何希望,用那個時代的時髦術語評價,這是典型的花崗巖腦袋。
馬天生在沒調到這個軍之前,也曾參加過一些專案組的工作,一般來說,一個人一旦被逮捕,精神上就委頓了一半,再堅強的人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也難以做到神態自若。此外,審訊的方式對于被審者而言也帶有極大的壓力,被審者通常是被喝令坐在一個和地澆鑄為一體的水泥墩上,這是防止脾氣暴躁的被審者抄起座椅以暴力襲擊審訊者的必要措施。審訊者把雪亮的、炫目的燈光射向被審者,他自己卻隱藏在燈后的黑暗之中,只聽其聲不見其人,這些心理學上的小把戲一般都能奏效,被審者常常是誠惶誠恐地去配合審訊者的問話,或急于表白自己的清白,或搜腸刮肚地把肚里的東西和盤托出,在這點上,大人物和小人物基本沒什么區別。而李云龍卻屬于那種極少數的死硬分子。他的態度極為傲慢,通常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閉著眼一聲不吭。馬天生便以連珠炮式的發問去擾亂他的思維,誰知他竟然打起鼾來,鬧了半天他早睡著,費了半天口舌等于放屁,這太讓人惱火了。專案組用以制勝的法寶是以國家機器的強大壓力從精神上摧毀對手,要使他明白,他是人民的敵人,在這塊土地上,他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只有這樣他的身家性命才有可能茍全,但對于一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就不大管用了。馬天生很傷腦筋,到現在為止,審訊記錄還是白紙一張,這可不太好向上面交代。
負責看守的戰士都是按當時的時髦標準特意挑選出來的,對敵斗爭堅決,路線斗爭覺悟高,苦大仇深,根紅苗正。最使李云龍氣憤的是,一個青年戰士在給他送飯時竟然往他飯碗里啐唾沫,李云龍長這么大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不禁大怒,他把飯碗連飯一起扣在那個小子臉上,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教訓這個小渾蛋,就被沖進來的幾個戰士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他拼命反抗,一把掐住那個戰士的喉嚨,他完全可以捏碎這小子的喉骨,但他下不了手,這畢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有什么過錯?就這么一遲疑,他的軟肋就挨了一記重拳,李云龍的抵抗結束了,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算年輕時練過幾天拳腳,在這些身強力壯、受過格斗訓練的戰士面前,還是顯得不堪一擊,他被打得昏死過去。
李云龍醒來后一吸氣,肋骨就疼得受不了,憑經驗判斷,是左胸第五、第六兩根肋骨被打斷了,他想起在淮海戰役那次負傷時,這兩根肋骨曾被彈片打斷過,是舊傷了,這次不知是從舊茬上斷的還是新處斷的。他覺得頭暈得很厲害,這是一個戰士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向水泥地連連撞擊造成的腦震蕩。這些狗娘養的,下手夠狠的,他不恨這些無知的戰士,他們從入伍第一天開始就受這種教育,“對同志要像春天一樣溫暖,對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捫心自問,他李云龍也沒少這樣教育戰士,想到這里,他禁不住苦笑起來。他思索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些無知的戰士用對付敵人的手段毒打了他,這不難理解。問題是,究竟是什么人教會了他們去虐待別人,去侮辱別人?難道是敵人就可以去虐待、可以侮辱人格嗎?他為此感到震驚,同時也感到愧疚。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槍斃了受傷的日軍俘虜,政委趙剛得知后大發雷霆,他從沒見過平時溫文爾雅的趙剛發過這么大的火。趙剛吼道:“咱們是人,是正規軍的軍人,不是野獸,不是土匪,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放下武器,我們就應該以人道的方式去對待他們,你這樣做,和日本鬼子有什么區別……”
事后,趙剛找他談心,說過幾句話,使李云龍銘心刻骨,至今不能忘懷。趙剛說:“每個正常人身上都同時存在著人性和獸性,或者也可以稱為善良和邪惡,如果不善于調整自己,隨時加強自我修養,那么獸性的、邪惡的東西隨時都會抬頭。”
李云龍懊悔地想:要是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拜趙剛為師,好好學學做人的道理。那時他對文化人有種莫名其妙的反感,經常以大老粗為榮,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可笑。多少年過去了,趙剛的智慧、寬容、深沉和人格的魅力仍使他感到神往……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研究李云龍的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李云龍這個家伙已經是不可救藥了,他是那種帶著花崗巖腦袋去見上帝的人,對他的問題,從正面突破似乎是不可能了。此時需要的是迂回進攻,從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身上打開缺口。他的警衛員是沒什么希望了,這個吳永生是個從農村入伍的士兵,腦袋像榆木疙瘩,除了他的老首長,他誰也不認,你和他講革命道理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等于是對牛彈琴。這種人屬于李云龍的死黨,沒什么挽救的必要了。李云龍的司機老常,馬天生認為這是個老滑頭,他總拿自己沒文化說事,裝傻充愣,一問三不知,你給他做工作,指出李云龍的罪行的嚴重性,老常作出一副不懂的樣子,傻乎乎地問馬天生:“政委,我咋聽說李軍長是臺灣派來的特務?這就是你們當領導的不對了,咋讓臺灣特務當了軍長呢?咱共產黨挺機靈的,咋讓臺灣特務給蒙啦?”馬天生一怒之下把他轟走。
馬天生也找了一些師團級干部和司令部的幾個參謀,向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他們能配合專案組,揭發李云龍的罪行。但這些軍官的回答都差不多:軍長的職務是中央軍委任命的,誰當軍長他們就聽誰的,這也是組織上的一貫要求。換句話說,就算劉少奇來當軍長,他們照樣也得服從命令,因為除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誰能有這本事識破劉少奇的反動嘴臉呢?對于這些李云龍的死黨,馬天生一時還沒什么辦法。
看來李云龍身邊的工作人員中,只有鄭波是個突破口,他是大學畢業分配到部隊工作的,這種書生氣十足的軍人往往比較軟弱、膽小。前些日子聽說鄭波執行命令不堅決,被李云龍撤職,現在正在干部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馬天生認為,在準備召開的對李云龍的批斗大會上,除了造反派們的血淚控訴外,還應該有李云龍身邊工作人員的反戈一擊,這才有說服力和教育意義,用這個事實教育群眾,只要是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采取對抗態度,哪怕你功勞再大,職務再高,也會眾叛親離。當年張國燾的職務夠高的了,他叛逃時警衛員都拒絕跟他走,這些例子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馬天生認為鄭秘書有文化,熟讀中共黨史,這種人對黨內的政治斗爭是很熟悉的,此時李云龍在政治上已經徹底垮臺,一個有頭腦的人是不會甘心為李云龍殉葬的,響鼓不用重槌敲,此間道理應該是一點就透。
鄭波進門來,規規矩矩行了軍禮,然后拘謹地坐下等待訓示。馬天生溫和地說:“小鄭呀,不要拘束嘛,隨便點兒,我來了這么多日子,還沒找你談過心呢。聽說你前段時間表現不錯,拒絕執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龍的命令而遭到了迫害。你做得對,有覺悟,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好干部。我看你的分配問題就這樣定下來,去海防團當政委怎么樣?職務升一級,正團級,對你這樣的好干部,黨是不會忘記的。”
鄭波有些誠惶誠恐,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感激地說:“感謝首長們的信任,我的能力低,思想改造得不徹底,只怕是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
馬天生大度地揮揮手說:“組織上信任你,你大膽地干就是,出了什么問題還有我嘛。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李云龍的問題,你在他身邊工作的時間不短了,應該是了解他的,對他的反革命言行是不是早有察覺呢?”
鄭波知道這個問題是早晚要提出來的,雖然當他聽到李云龍被捕的消息時,曾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慶幸,同時他也感激老首長對自己的保護。他承認自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他絕不想做個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這樣,他的良心永遠不會安寧,這和他做人的準則相違背,這些念頭已經折磨他很久了。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馬政委,您知道,我只是個小小的秘書,只做我分內的工作,比如說,抄抄寫寫之類,我的路線斗爭覺悟不高,階級斗爭的弦也繃得不緊……”
馬天生皺了皺眉頭打斷他的話:“小鄭,你跑題了,你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鄭波覺得后背已經有冷汗在慢慢滲出,他仔細斟酌著詞句:“當然,首長,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真發現什么反革命言行,不用您說,我當然會堅決抵制和斗爭的,這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可是……如果我沒有發現,也不能亂說,這也是對組織上的不忠誠。”
黃特派員見鄭波說話吞吞吐吐,甚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蜷縮起來,心里便有些厭惡。他也看不起這種精神上的萎靡,于是他不耐煩地厲聲打斷鄭波的話:“鄭秘書,難道你就這樣報答組織上對你的信任?難道你就不為自己的政治前途多想想?小鄭,在路線斗爭的問題上,絕沒有調和的余地,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是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大膽揭發李云龍的反動言行,在批判大會上公開作出揭發批判,以求得組織上和革命群眾的諒解。黨的政策你比我清楚,‘首惡必辦,脅從不問,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嘛。反革命分子在沒有公開跳出來之前,必然要有蛛絲馬跡,必然要有所表現。這是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你在李云龍身邊工作多年,不可能沒有察覺嘛,現在是黨考驗你的時候。坦率地講,如果你執迷不悟,不聽勸告,那么我只能認為,你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黨,你決心為反革命分子李云龍殉葬,這就是另外一條路了。請你考慮,我給你五分鐘時間。”
馬天生是個善于觀察的人,他喜歡通過直接觀察,發掘對方心靈深處的思想活動,他知道黃特派員剛才的話,每個字都帶有常人無法承受的巨大壓力,他不懷疑自己的判斷,鄭波會合作的。誰也無法知道鄭波在這短短的五分鐘里都想了些什么。馬天生只是發現,鄭波剛才蜷縮著的身子漸漸地膨脹起來,彎曲的腰板也慢慢地挺直了,整個身子猶如一面鼓滿的風帆。他臉上剛才的拘謹和順從的神態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決絕。他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兩個膝蓋微微叉開,雙手自然地放在腿上。這種標準的軍人坐姿使馬天生和黃特派員感到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一種經過深思熟慮的果斷,一種軍人就要走上戰場的凜然。五分鐘沒到,鄭波就開口了:“我剛才忽然想起一個外國政治家的名言:‘就人性來說,唯一的向導,就是人的良心。’我了解自己,我是個崇尚英雄而自己又缺少勇氣的人,我承認,作為男人,我是個糟糕的男人,自私、膽怯,就像契訶夫筆下的那個小公務員,我身上缺少的東西雖然很多,但唯一還有的,也就是良心了。如果連這個也失去了,那我可真要成窮光蛋了,一無所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失去它。馬政委、黃特派員,沒能滿足你們的要求,我很抱歉,現在,我還是回去聽候處理吧。”鄭波站起來行了一個軍禮,然后走出房門。
正在主持專案組會議的馬天生聽秘書通報,說外面有個女人找他。馬天生來到會客室,一看是田雨。田雨看見馬天生沒有任何客套,只是冷冷地直呼其名:“馬天生,我要見我丈夫。”
馬天生略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快,以他的職務和地位,很少有人對他直呼其名。眼前這個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樣,也是這樣態度傲慢,你明明是來求我的嘛。他畢竟是個有涵養的人,不會把不快帶到臉上。他和顏悅色地說:“啊呀,小田同志,這件事可不好辦,李云龍現在正在接受審查,他的案子是中央‘文革’小組點名的,我個人無權批準家屬會見,請原諒。”
田雨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你太謙虛了,別說這點小權力,我家老李的生殺大權也是握在你手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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