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樂答了聲“是”，瞟了李未央一眼，快步跟了上去，蔣月蘭笑盈盈地挽著她的手，兩人親親熱熱進(jìn)去了。

白芷低聲憤憤道：“狗仗人勢”說的自然是李長樂。

李未央笑道：“是啊，從前狂吼亂吠，她這一安靜，我倒不習(xí)慣了。”

隆冬季節(jié)，天黑得早，剛到黃昏時(shí)，天色就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刮了一天的小北風(fēng)此刻已經(jīng)停歇了，沒有了嗖嗖的聲響，黑暗中的世界格外寧靜。在這無聲的世界里，夜色仿佛更濃，如果沒有千家萬戶透出的燈火，整個(gè)京都都會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正是因?yàn)榈教幎际且黄诎担钗囱胛葑永锏臓T光顯得格外明亮。

在這樣的燭光下，李未央正含笑，雙手捧著暖爐，她屋子里的四盆炭火都燒得通紅，可她身上還沒緩和過來，可見外面到底有多冷。

她是剛從梨香院回來的。

現(xiàn)在，她看著七姨娘正在用撥浪鼓逗弄笑嘻嘻的小敏之，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小敏之睜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歪頭，看著不遠(yuǎn)處的姐姐，談氏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

這樣寂靜的夜晚，他們?nèi)齻€(gè)人，便已經(jīng)是一個(gè)世界，很溫馨，很舒服，談氏覺得異常的滿足，但她知道，這樣的平靜是她的女兒為她爭取來的，若是沒有未央的保護(hù)，她絕不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她萬分感激上天，能夠賜給她一個(gè)聰慧勇敢的女兒。只是，今天未央的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

談氏看了一眼正吐泡泡玩的兒子，又瞧了瞧一臉沉思的女兒，笑了笑，起身走到一邊，彎腰拿起烏沉沉的火筷子撥著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陣香氣。

白芷笑著去接談氏的火筷子，談氏卻搖了搖頭，顯然是想要親力親為，李未央笑道：“好香是烤紅薯的味道”

談氏笑道：“知道你愛吃，剛才特意埋了兩個(gè)，這會兒正好。”說著將烤紅薯放到托盤里，白芷早已小心翼翼地洗了手，然后要替李未央剝開，李未央?yún)s搖了搖頭，道：“直接拿過來吧。”

白芷忙不迭地笑著答應(yīng)了，手里捧著烤得爆開的紅薯，送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倒是不怕燙，用一種飛快的速度剝開了紅薯，屋子里燭火通明，透著紅薯的甜香。

談氏笑著招呼幾個(gè)丫頭：“你們也來。”

趙月是第一個(gè)有反應(yīng)的，但她看著李未央，腳終究沒有伸出去。李未央笑了，道：“都去吧。”

丫頭們歡呼一聲，趙月、白芷、墨竹等人都圍著那個(gè)火盆，開始翻著里面的紅薯和栗子，趙月一邊吃一邊不斷用手去摸自己的耳朵，顯然是燙得很了。

屋子里的氣氛很松快，很溫馨，李未央看著，突然頓住了吃的動作，目光還是落在了正瞪大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眾人流口水的小弟敏之身上。

談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笑著吩咐道：“你們把這里面的東西都取出來，拿下去分一分吧。”

丫頭們對視一眼，又同時(shí)看向李未央，李未央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們歡天喜地地謝過談氏，手腳利落地挖出了火盆里的吃食，用小食盒捧著，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談氏走到李未央的跟前，柔聲道：“有什么煩心事嗎”

李未央笑了笑，道：“娘，沒什么事，你不必?fù)?dān)心。”

談氏笑了笑，聲音很溫柔：“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有半點(diǎn)不開心我都看得出來，娘雖然沒什么用，不能幫你解決問題，但娘總能聽你說說，很多事情，說說就放開了。”

李未央報(bào)以一笑，漆黑的眼睛還是落到一旁的敏之身上。

談氏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不由自主皺起眉頭：“跟敏之有關(guān)系”

李未央點(diǎn)點(diǎn)頭：“據(jù)我說知，這三個(gè)月來，父親大多數(shù)時(shí)候都是留在新夫人的院子里，可見很寵愛她。”

談氏點(diǎn)頭道：“是這樣，九姨娘偶爾還能分一杯羹，四姨娘等人現(xiàn)在完全都見不到老爺了。”

李未央看談氏說起這件事一副無所謂的口吻，便知道她并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暗自點(diǎn)點(diǎn)頭。

談氏又道：“我知道新夫人受寵，所以一直提醒身邊的人，不許行差踏錯(cuò)，別給你惹麻煩。”

李未央失笑：“有時(shí)候麻煩不是我們找的，而是人家主動上門。”

談氏小心翼翼覷著她道：“新夫人給你氣受了”

李未央慢慢道：“這倒沒有。”蔣月蘭初來乍到，三個(gè)月的時(shí)間她一心撲在如何籠絡(luò)李蕭然的心上，哪里有功夫來找她的麻煩呢“只不過”

李未央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話一時(shí)說不出口。談氏與她相處不是一兩日了，便道：“有什么話，你盡管說就是。這里沒有外人。”

李未央看了看旁邊沖著自己咧嘴笑的敏之，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思慮再三，只是沒想到這樣快便成真了，剛才聽說祖母染了風(fēng)寒，我去她院子里探病，誰知到了那里，卻聽老夫人說，蔣月蘭要把四弟帶去她那里撫養(yǎng)。”

談氏腦中轟然一響，喃喃道：“去她那兒”

李未央眼中的陰霾如同一片陰郁的烏云，越來越密：“庶出的子女，自然是要交嫡母撫養(yǎng)的。從前大夫人在的時(shí)候，先有了李敏峰和李長樂，根本不耐煩擔(dān)負(fù)照顧其他人的責(zé)任，所以并未要求四姨娘將常笑常喜送去她的院子里撫養(yǎng)，至于我么，她就更加是憎惡萬分了，所以才一出生就將我趕出門。現(xiàn)在的情形完全不同，新夫人還沒有子嗣，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把四弟帶過去撫養(yǎng)，不管是父親還是老夫人，都不會出言阻止的。”

談氏忍住眼淚，她當(dāng)然知道這一點(diǎn)，作妾的不應(yīng)該把自己親生的子女看做自己的子女，卻應(yīng)該看做主母的子女，而敏之將來也不會把她這個(gè)生僧母看做母親，只能看做父親的一個(gè)妾，就如同她在外人面前永遠(yuǎn)管未央叫一聲三小姐一樣，這是鐵板釘釘?shù)氖虑椋l也改變不了。這就是當(dāng)初她拼了命地伺候大夫人，只求將來許給一個(gè)管事哪怕是小廝也好，起碼是個(gè)正頭夫人出身，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個(gè)窘迫的地步。

李未央看談氏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這一點(diǎn)上，李未央覺得罪魁禍?zhǔn)拙褪抢钍捜唬舴撬麑φ勈蟿恿四睿蠓蛉艘膊粫谜勈先樗约褐\取福利，利用完了再一腳踢開。在別人看來，做了妾就不該有被人歧視的怨恨，更不能將這種恨意傳遞給子女，反而要安守本分，好好做奴才，庶出的子女也要相信別人對待自己跟嫡出的沒有兩樣，一心一意為家族謀取利益，才算是知禮義識大體的正派人，原本的李未央就是這么相信的，她以為自己和李長樂都是李家的小姐，并沒有什么不同，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姐妹，都該為李家好好掙得榮耀可后來她落到什么下場了呢所以這話在她看來，全都是狗屁

談氏沒有哭，反倒笑了：“新夫人剛進(jìn)門，她照顧好四少爺?shù)脑挘蠣敽屠戏蛉瞬艜矚g她看重她，我相信她不會把孩子怎么樣的。”

李未央怔住，她以為談氏會求她想方設(shè)法留住敏之的。

談氏有些憂心：“人人以為你受盡恩寵，福澤深厚，可是我看來，卻是步步危局、身處險(xiǎn)境，所以千萬不要為了敏之和新夫人起沖突，她要孩子，就給她吧”她微微黯然，“以后我天天去請安，也能看到的”

李未央微微有些動容，談氏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自己，她溫然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談氏只當(dāng)她在安慰：“你必須事事留神，才能謹(jǐn)慎不出錯(cuò)，為了敏之跟新夫人有了齟齬，違背了老爺和老夫人的意思，他們還會那樣護(hù)著你嗎傻孩子，別犯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