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wèi)篇

阿九是個暗衛(wèi),最拿手的技能是在該出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在該消失的時候消失。

他和所有傳說中的暗衛(wèi)都差不多,孤兒出身，從小培養(yǎng)，養(yǎng)蠱一般在殺掉同窗小伙伴后出師,心狠手辣,莫得感情。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既不是大啟人,也不是大啟人培養(yǎng)的暗衛(wèi)，他是蠻族的暗衛(wèi)。

出師那一刻,阿九就接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任務(wù),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任務(wù)——前往大啟，保護(hù)宸王。

至于為什么他一個蠻族人會接到保護(hù)大啟王爺?shù)娜蝿?wù),阿九至死也不知道，當(dāng)然,這與他本身只負(fù)責(zé)聽令行事從不問為什么的做事風(fēng)格有很大原因。阿九并不關(guān)心為什么,他只依稀覺得,應(yīng)該是與宸王的生母是個蠻姬有關(guān)。但再深入的就再沒有人為他解過惑了,他自己也沒有主動去調(diào)查過，因?yàn)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xiàn)在阿九效忠眾生的主上死了,在一場大火里。

阿九一時間變得有些茫然，是那種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的慌亂?；蛘哒f從更早之前，從宸王對他說“以后你就自由了”開始,阿九就懵了。

他怔在原地很久、很久，給不出任何反應(yīng)。

因?yàn)榘⒕胚@輩子只學(xué)會了一件事——服從命令。但現(xiàn)在他主上的命令是讓他當(dāng)一個人，一個有獨(dú)立思考能力、不用在服從命令的人。

這要怎么當(dāng)呢？

主上說隨便他去哪里，阿九就選擇了悄悄跟著主上，一同返回雍畿。宸王在城內(nèi)**，阿九蹲在城外的山頭，繼續(xù)思考著什么叫自由。

也許是因?yàn)殚_始有了思考能力，阿九也終于有了自己的情緒與判斷。他低頭，看向自己手上一式三份的大啟要塞布防圖，有了一個想法。是的，這玩意確實(shí)存在，宸王在最瘋的時候，他很認(rèn)真的想過，既然他得不到，那就毀了吧。很標(biāo)準(zhǔn)的反社會人格。

只是在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差不多齊之后，宸王又臨時反悔了，因?yàn)樗辛艘粋€更加瘋狂的念頭——他得不到的，憑什么讓蠻人、百越人和倭寇得到呢？

計劃這才被叫停終止。

宸王把阿九拼死拼活、幾次死里逃生才掌握到的輿圖，就這么很隨意的又交回給了阿九，畢竟……“這是你用命換回來的，隨你想怎么用它。”

阿九一開始沒有任何使用輿圖的想法，他只想把它們緊緊的藏在自己的胸口，盡可能的留下主上最后的溫度。

直至他站在京郊的山上遠(yuǎn)眺，看到了那場被宸王期待許久的大場面，火光沖天，絢麗奪目。那便是來自宸王的信號，他說，看到大火的那一刻，你們所有人就都真正自由了，拿著錢，趕緊滾，娶個既不漂亮也不賢惠的老婆，生幾個又煩又討人厭的孩子，過完這漫長又無聊的一生。

這就是來自“不刺激，毋寧死”的宸王對手下最后的詛咒，咒他們普通平淡，長命百歲。

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一個神經(jīng)病在想什么，因?yàn)檫B神經(jīng)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可能這一刻他想要蘋果，下一刻他就有想一個錘子。

阿九在當(dāng)工具人這么多年后，終于有了自認(rèn)為的正常人思維，而這個思維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主上不能白死，他要給他復(fù)仇！

說實(shí)話，宸王實(shí)在不算一個好主上，他總是會突發(fā)奇想的任性妄為，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莫名的，阿九覺得宸王也不能算一個壞主上，他在最后一刻選擇了放生他們所有人，而不是拉著他們陪葬。

既然已經(jīng)搞出了這些輿圖，那就要物盡其用！

說不定在死的那一刻，主上又改變了主意，只是無法對他再下命令呢？阿九這樣說服了自己。反正，主上不能死的這樣毫無意義，不能再一次回到?jīng)]有人在乎他的狀態(tài)，一如他曾經(jīng)在王府時經(jīng)歷過的。

那便是宸王內(nèi)心真正的恐懼。

他不怕死，不怕痛，甚至不怕被人萬夫所指。他真正懼怕的是他小時候所有人眼里就像是沒有他這個人一樣的死寂。無論他是哭是笑，是吵是鬧，沒有人關(guān)心，也沒有人在乎，偌大的王府，他就像個已經(jīng)死去多年仍游蕩人間的幽靈。

宸王甚至一直到三歲之前都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因?yàn)闆]有人教過他。他倒是試圖笨拙的學(xué)過一些，但換來的只是無視。

連個嘲笑他都不配擁有。

不得不說，宸王的嫡母也是個狼滅，很有些手段。若不是她生不出孩子，宸王能不能有今天，還真不好說。

阿九從開始有了這個要為宸王的念頭開始，終于重新充滿了干勁兒，一掃之前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的困惑。

他的人生又有了目標(biāo)，一個讓他如此快樂的目標(biāo)。

當(dāng)然，在做這些之前，阿九決定要先混入雍畿，去冒險為主上收尸，哪怕只是收個骨灰，也不能讓主上孤零零的躺在燒成焦炭的王家大院里，亦或者更糟，被大啟的新帝挫骨揚(yáng)灰。阿九見識過新帝聞?wù)克较吕镪幒荻纠钡囊幻?，這是他能干得出來的事情。

但頭戴冪籬的阿九，還沒有來得及靠近王賢的府門，就先聽到了哭聲震天的哀慟，由遠(yuǎn)及近的傳來，越靠近王宅，哭聲越大越凄厲。

在府門口哭泣的什么人都有，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是販夫走卒亦或者達(dá)官顯貴。

“發(fā)生了什么？”阿九終于忍不住好奇，這就是自由，他被允許擁有自己的想法，擁有他的好奇，“你們在哭什么？”阿九不知道答案，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些人不可能是哭他的主上宸王，說真的，哪怕忠心如阿九，也知道宸王對外實(shí)在是不是一個多么討喜的人物。

“公子和去了……”愿意回答他的人有不少，只是大多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回答，是如此真情實(shí)感。

還有人給阿九指了指城到處都是的公示。

這是新帝下的旨意，他不能允許祁和就這般籍籍無名的死去。當(dāng)然，這么做也是想讓宸王在外的黨羽知道，祁和按照約定做出了犧牲，也希望他們能夠遵守約定，放棄他們正在做的危險之事。

但是，哪里來的什么危險之事呢。

宸王在最后一刻放棄了，放棄了這個歷史一定會牢牢記住他、罵死他的計劃，而選擇了另外一種黃泉路上不寂寞的瘋狂之事。

作為宸王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手筆——阿九，他怔怔的站在人潮中，不可思議的問隨手抓住的、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路人道：“公子和就這么死了？他真的愿意就這么死？沒有質(zhì)疑，沒有手段，就這么死了？放棄了高爵厚祿，大好前程，美滿人生？為一個也許根本不會發(fā)生的事情？他，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