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露臺，還是連詩語接了他的班。

曾經(jīng)初秋的風變得凜冽，冬天到來，空氣中不易察覺的寒意漫入袖口。香樟樹的葉子蔫兒了，盡管依然綠著卻不似其他三個季節(jié)的生機勃勃。

池念坐在藤椅上，搓了搓冰冷的手掌試圖讓自己暖和一點。

“你怎么來了？”他說，語氣有點兒沖。

奚山一改昨天對池念的態(tài)度，安安靜靜地把打包盒放在小桌上。摸著還溫熱，他打開蓋子時撲鼻的香氣冒出來。

池念心里有事，中午大家一起叫的餐他只隨便吃了幾口就說飽了。現(xiàn)在見到讓他胃口不佳的元兇，盡管對方還沒有開始解釋，池念的火氣已經(jīng)消了一半了，再聞到香味，登時餓了，很不爭氣地捂住肚子不讓它叫喚。

“這什么？”池念說著，余光偷偷地瞟打包盒。

“烤雞。”奚山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他。

很小的一個打包盒，烤雞雖然是現(xiàn)做的，但從餐廳拿到畫室的時間里也不復剛出爐的金黃色澤。看著依舊很有食欲，切成小塊，表面沒什么調(diào)味料，肉汁從縫隙里滲出，外層的酥皮微微發(fā)軟，能想象一口下去外酥里嫩的口感。

還有一股烤雞特有的神秘焦香。

池念不自覺地喉頭動了動，讓咽口水的動作不那么明顯。他瞪了奚山一眼，對方舉著筷子往前送，池念一把抓走。

“也不知道你中午吃了多少……”

話音未落池念已經(jīng)低頭夾起了一塊雞腿，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胃能裝下。

烤雞恰到好處，骨肉分離，輕輕一撕就脫落了，皮還有點兒脆，溫熱的，比預料中打包食物的味道更好。肉的滑嫩、皮的酥脆與輕微的鹽味混合在一起，口腹之欲得到滿足，池念差點就完全原諒了奚山。

“好吃嗎？”奚山問，站在他面前的樣子仿佛犯了錯的小學生。

池念抬眼時故意裝矜持：“還行，比較一般。”

奚山欲言又止，等他再吃了一塊，才說：“本來昨天中午想帶你去吃這家，涼拌豆腐也很有特色，但是……”

“怪誰啊？！”池念差點按捺不住自己了。

奚山捏了把鼻尖：“嗯……怪我。”

對方也許還不清楚池念是有點蹬鼻子上臉的性格，如果奚山對他不冷不熱，他就自發(fā)性討好行為。現(xiàn)在奚山好聲好氣有點歉意，池念當即不太忍得住，想把昨天獨處的苦水全部傾倒出來，讓奚山知道他有多難受。

結(jié)果奚山承認錯誤如此干脆。

池念直接熄火。

氣撒不出去，池念只好埋頭苦吃烤雞，留給奚山一個郁悶的發(fā)旋兒。他吃兩口肉喝一口水，自己解決了小半盒，才階段性結(jié)束。

奚山坐到了他的旁邊。

“下次……”他斟酌著詞句，對池念發(fā)出邀約，“我們還是去店里吃吧。”

溫柔的耐心的腔調(diào)，可池念嘴一癟，委屈得差點哭了。

奚山有點不知該怎么辦。

昨天在南山，他負氣離開時的確被沖昏了頭腦，等回過神時自己已經(jīng)在下山的路上了。他像回到了四年前春末，發(fā)現(xiàn)了那個秘密后奪門而出，坐在出租車后座，滿腦子都是“老師和學生”的糾結(jié)。

南山道路急轉(zhuǎn)彎多，出租車司機開得野，奚山抓著門把手好似隨時想逃走。

冷靜下來后，他第一個念頭是：還好今天不是自己開車。否則這種狀態(tài)，難保他又會撞了哪根電線桿。

沒地方去，火鍋店有祝以明，闌珊他現(xiàn)在腿不好幫不上忙。奚山驟然發(fā)現(xiàn)，太習慣兩點一線地等池念，現(xiàn)在居然失去了最初的自在，而他樂在其中。

那個幾年前說“我不需要誰陪著”的奚山，恐怕很唾棄這時的自己吧？

最終還是找了祝以明，和池念分別時還沒吃午餐，接下來一天他試圖用忙碌遺忘自己的失言。

無數(shù)次想過要不要給池念發(fā)個信息道歉，但對方與那個學生說話時的畫面在腦中揮之不去，讓奚山始終如鯁在喉。

祝以明不知道他和池念鬧了矛盾，晚上吃飯時還開玩笑地問：“我打電話給小池讓他一起來？”

“他有事。”奚山怕祝以明真的打電話，補充說，“你別打擾他。”

“哦——原來你被拋棄了啊。”祝以明很懂地點點頭，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沒事，哥們兒收留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奚山哪有心情喝酒：“你自己去吧。”

祝以明在該敏感的地方格外神經(jīng)大條，根本沒看出好友心情郁悶，晚上自顧自地去快樂了。奚山?jīng)]人陪，又去闌珊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別扭一通，沒收到池念的信息，干脆選擇回到獅子坪的老媽家住。

他自己住的那套房子已經(jīng)賣掉了白小宛是知道的，但他們母子都不是善于表達關(guān)心的人，見奚山突然造訪，失魂落魄，白小宛最終什么也沒問。

大學畢業(yè)后，奚山就不怎么和白小宛一起住了。

現(xiàn)在回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房間一直保持著讀書時的樣子。因為當時搬家扔了很多東西，不算大的房間無比空曠，一張床擺在正中，別說桌面，連衣柜都是空的。

他那時走得太決絕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過夜。

別人見他現(xiàn)在，總下意識認為他自始至終都溫柔陽光，說他好，說他值得很多善意，把他夸上了天。奚山聽得再多，也知道實則不然。

他和祝以明、齊星高中才遇見，在那之前，他一個留到現(xiàn)在的“老同學”“老朋友”也沒有。不是因為同學之間處得差，是他對“愛”的理解太膚淺，無法傾力付出——他被父母的感情寵壞了。

奚山偏激，孤僻，愛鉆牛角尖，眼里揉不得沙子。

所以才在撞見那件事后心態(tài)全盤崩塌。

奚山在以前的床上做了一夜的噩夢。

早晨五點就醒來，沒等老媽起床奚山就離開了。沒開車，早晨也不好打車，奚山走向公交站，預備一路從江北晃回渝中……避開池念上班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