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面圣

朱元璋高高坐在龍椅上，看著一臉無辜的蕭凡，平靜的老臉不由自主的扯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淡然。

“蕭凡……”

“臣在。”

“……五品以上官員上朝時才用芴板，五品以下可以不用。”朱元璋淡淡的提醒道。

“啊？”蕭凡看了看手中的芴板，心中不由有些悲憤。

你早說啊！沒人告訴我，我怎么知道？虧我還勉為其難偷了別人一塊，被偷的這會兒在午門挨板子呢，那頓打挨得多冤吶！蕭凡都為黃觀不值……

“臣……失儀！”說著蕭凡趕緊將芴板往自己腰間的玉帶上一插，語氣悔恨的叩首道。

“你失不失儀的可以另說，朕奇怪的是，你手中那塊芴板是怎么來的？”朱元璋捋著胡須悠悠問道。

蕭凡面不改色道：“臣剛才在承天門外撿的……”

朱元璋目光閃動，語調(diào)平靜道：“既是撿的，記得散朝之后還給人家。”

“臣……遵旨。”

朱元璋再沒理會蕭凡，抬眼望著群臣，沉聲道：“朕自立國大明至今，已有三十載，遙想當(dāng)年，朕掃蕩群雄，驅(qū)逐暴元，復(fù)我漢人江山，統(tǒng)一天下后，朕深知立國以武，治國以文的道理，三十年來，朕對文人士子一直禮敬有加，引為國士，朕當(dāng)年定都應(yīng)天，立國大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開科取士，完善科制，為國招取人才，收天下俊杰，為朕治理大明！朕待士子文人鐘愛若此，卻不想有人竟在如此重要的科舉一事上徇私舞弊，使朕錯失國器良材，朕且問問爾等，你們對得起朕嗎？對得起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士子們嗎？對得起天下百姓嗎？”

朱元璋越說越憤怒，整張臉不自覺的變得通紅，胸膛急促的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抓著龍椅扶手，氣得瑟瑟發(fā)抖。

雖然他未指名道姓，可群臣心中有數(shù)，頓時所有人的目光望向站在朝班中的一位看起來比朱元璋年紀(jì)更老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便是劉三吾，此次丁丑科會試的主考官，年逾七十八歲的當(dāng)朝鴻儒，洪武十八年，他以六十六歲高齡，被茹瑺薦舉出仕，深得朱元璋敬重，被任翰林學(xué)士，并參與了制訂禮制和三場取士之法，是洪武朝中年紀(jì)最大，學(xué)問最深的儒臣。

這次的會試結(jié)果實在太令人吃驚，朱元璋盡管敬重劉三吾，卻也不得不公然在朝堂上拿話不輕不重的點了點他。

劉三吾站在朝班中不言不語，如同老僧一般入定，朱元璋含沙射影的那些話他仿佛完全沒聽到似的，臉上根本找不出一絲喜怒。

待到朱元璋的話說完，劉三吾這才捋了捋胡子，花白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往殿中走了兩步，跪在金磚地面上昂然道：“陛下，臣有內(nèi)因，伏乞天聽！”

朱元璋看著老邁抖索的的劉三吾，心中暗嘆，畢竟這位大臣為人耿直而且忠誠，于儒林中深得人心，想到這里，朱元璋一時倒也不忍對這位年紀(jì)比他還大的老人太過苛責(zé)，只得淡淡道：“劉愛卿年事已高，經(jīng)不得跪拜，有事可以站著奏對。”

劉三吾直起腰板，卻沒起身，凜然直視朱元璋道：“多謝陛下體恤，老臣這回還是跪奏吧。老臣奉詔主持今歲科舉會試，忝為會試主考，身負(fù)陛下重托，自是不敢稍有懈怠，有悖圣恩。老臣開考前便屢次察看江南貢院，派人修繕若干號房，生恐慢待了士子，考時又親自臨場監(jiān)考，并多次訓(xùn)誡各號房考官說：‘才子們十載寒窗，今日會聚貢院以三場定優(yōu)劣，天下士子之前程盡在當(dāng)下，我等為國取士，萬不可徇私舞弊，有負(fù)圣恩，亦辜負(fù)了志士報國之心。’，陛下，老臣如此作為，心中不敢存一絲一毫私念，老臣愿以舉家性命擔(dān)保，考試過程中，絕無一人徇私舞弊……”

“……至于春闈榜單上皆是南方人，這一點老臣也是始料未及，但綜觀南北學(xué)子應(yīng)考文章，南方學(xué)子的文章，無論是破承，立意，辭藻，還是韻律，確實要高于北方學(xué)子，老臣評閱試卷只以文章優(yōu)劣為準(zhǔn)，從不管他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

朱元璋見劉三吾羅里羅嗦的說了一大通，不由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然而終于還是緩了緩臉色，溫聲道：“劉愛卿辛苦，朕都知道，朕剛才說的那些話，并非沖著劉愛卿去的，愛卿不可多心，此事暫且不提，便由錦衣衛(wèi)先查查再說吧，無論有沒有人徇私，錦衣衛(wèi)的結(jié)果出來，必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會還劉愛卿一個清白。”

劉三吾聽得朱元璋說話雖然溫和友善，但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懷疑有人在考試中做了手腳，言中之意，分明對他的一番自白不太相信。

劉三吾眉毛一挑，忍氣吞聲的拜道：“老臣遵旨，老臣已過古稀之年，殘軀多病，但老臣心中一腔正氣卻未絲毫減退，老臣問心無愧，不管誰來查，老臣仍是這句話，今科會試，絕無徇私舞弊之人！不論錦衣衛(wèi)查多少遍，老臣絕對清清白白！”

朱元璋聽得劉三吾這番話似軟實硬，似迎卻拒，他不由眉頭一皺，臉上不悅之色愈深，朝劉三吾揮了揮手，聲音冷淡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劉愛卿如是說，朕自然是信的，愛卿且退回班去吧。”

劉三吾叩拜，然后緩緩站回了朝班。

冷眼看著劉三吾一副昂然凜冽之色退了回去，朱元璋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轉(zhuǎn)眼一掃，看見仍跪在殿中的李景隆和蕭凡，朱元璋仔細(xì)看了看二人，見李景隆雖面帶正色，然而數(shù)年的浪蕩風(fēng)流生活，仍在他臉上顯露出紈绔之色。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失望，這個甥孫，襲了他父親李文忠的國公爵位后，日子過得太荒唐，一點也不像他父親的智勇果敢，更不像他這位舅姥爺?shù)暮堇笨釁枺耆褪莻€混吃等死的浪蕩公子，這次的丁丑科案關(guān)系到北方士子對朝廷的人心歸附，事關(guān)重大，若交給他辦，委實令人放心不下。

權(quán)宜了一陣后，朱元璋眼睛掃向李景隆身旁的蕭凡，終于露出些許的滿意之色，這個年輕人是他為孫兒定下的肱股之臣，雖然有能力，但缺乏磨練，這次的案子也許正好是個磨練他的機會，將來允炆即位，想必他能成為一位治世名臣吧。

頓了一會兒，朱元璋冷聲道：“蕭凡。”

蕭凡一驚，急忙伏身拜道：“臣在。”

“此案朕便交由你帶領(lǐng)錦衣衛(wèi)緹騎全權(quán)偵緝，你要用最短的時間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看看這次會試有沒有人徇私舞弊，有沒有士子與考官勾結(jié)，如果有，把人給朕揪出來！天下士子的眼睛，全都盯著你，你萬萬不可負(fù)了朕，負(fù)了天下！”

“臣……遵旨！”

在百官山呼萬歲聲中，早朝散了，朱元璋拂了拂袍袖，在大漢將軍和宦官們的圍侍下，率先起身往后面的華蓋殿走去。

朱允炆跟在朱元璋身后，趁人不注意，朝蕭凡打了個眼色。

蕭凡會意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