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新年人日

“……深則厲淺則揭…否極泰來，禍福相依…含光，真是好氣度。”荀衍讀著信，忍不住拊掌而嘆。

新年朝廷多拜賀祭祀，到第七日人日，方得休假。

荀衍與荀彧，兄弟二人數(shù)年不曾閑敘，今日聚首，雖不曾歌舞宴飲，但自家聊些自家話題，也是愉快的。

之后，荀彧便拿出這封信給兄長。

深則厲淺則揭，此句出自《詩經(jīng)。邶風(fēng)。匏有苦葉》。

厲，指連衣涉水，揭，指撩衣涉水，即，水深則直接趟過，水淺則撩起衣擺趟過，這時(shí)候能說出這句話，實(shí)在是氣度不凡。

荀彧點(diǎn)點(diǎn)頭，正是信中氣度豪邁，他才拿給兄長來看。

含光有這樣的氣量，連他看過信后，心裏也穩(wěn)了一分。

“我看含光之意甚好，無論此兆是真是假，是否有背后陰謀，將此兆歸與天災(zāi)，倒省得你麻煩。”荀衍關(guān)切道。

都城是非之地，與行軍辛苦不同，弟弟坐鎮(zhèn)此處，也是艱難。

荀彧默然，多少還是他不慎，未曾事先安排妥當(dāng)。

“事過留痕，豈能盡掩，卻瞞不住朝中諸公。”

“此事需不怪得你，”荀衍一見他垂眸，哪不明白，皺眉道，“哪需如此求全責(zé)備？”

荀彧搖搖頭，卻未多說什么，只問道，“如今，新年已過，兄長準(zhǔn)備何時(shí)整兵啟程？”

“含光那裏，倒未急求，十五過后，三五日集齊兵馬，再其行就是，”荀衍手肘斜杵案上，“今次依涇河直往安定，新年以后，含光想一鼓作氣拿下蕭關(guān)。”

論及軍事，荀彧十分關(guān)切，少不得與兄長細(xì)論一回。

兩人絮絮談起軍事，另一席的荀衍夫人郭氏與荀彧夫人唐氏，卻在說家事。

“你近來身體如何，如今的年紀(jì)有孕，有些辛苦吧？若有什么難處，不要掩著不說。”郭氏輕聲道。

唐夫人小心翼翼的撫著尚未顯懷的小腹，卻不見喜色，珍惜又有些惶恐，“若是這次能得一子，便好了……”

若還不能，以她的年紀(jì)……該怎么辦……

都道荀氏重義，夫君荀文若也是重義君子，不止娶了她，還扶助她家門庭，與潁川唐氏連宗，她十余年只有一女，卻不曾見棄。

可旁人哪知她的憂恐。

她是宦官養(yǎng)女，是養(yǎng)父強(qiáng)硬攀的這門親事，那時(shí)她尚懵懂，卻聽人說，這門親事讓名門荀氏盡受恥笑。

養(yǎng)父去了，一族天崩，家中錦衣玉食盡被收去，淪落被鄉(xiāng)裏欺負(fù)，她并以為意，這時(shí)候荀氏卻幫他家與潁川唐氏連宗，她也被唐氏接去，教導(dǎo)禮儀詩書，教導(dǎo)她的叔母總說她命好，叔母家的小女郎，總同她談起她出色的未婚夫婿，她看得明白她們的眼神，知道自己存在，已是夫君最大的污點(diǎn)。

后來嫁入荀氏族中，見到如明河皓月的夫君，那樣的君子，守禮、文雅、俊美，新婚些微的甜蜜，又很快被無盡的惶恐淹沒，荀氏守族中沒有人對她無禮，但她時(shí)常看到人們掩飾不住的惋惜。

對夫君荀文若的惋惜。

可，她又該如何。

日子，這樣過去，從潁川到了長安，夫君果如所有人期待的登上高位，依然守禮、文雅、俊美，而她卻老了，十年，十年她卻只得一女。

而與潁川不同，長安，是個(gè)全然不同的地方，她不再出門，害怕自己出現(xiàn)就像針扎在人的眼睛裏，讓人發(fā)現(xiàn)夫君這樣的人，卻有她這樣的妻室。

她知道長安有流言說她出身不足，善妒不賢，說她性情偏僻傲慢，容貌尋常。

夫君從不說什么，從不抱怨、指責(zé)，居于高位的二十二叔，也溫和有禮，荀氏族中便也沒有人說什么閑話，他們對她太好了，可她不配，她只能更加誠惶誠恐，更加無措。

夫君已過而立，卻還無子，都是她的過錯(cuò)。

她不是沒有為夫君挑選侍妾，可夫君是守禮君子，就算去河?xùn)|，她分明為他挑選了兩個(gè)美貌溫順的良家女子服侍，卻沒有一個(gè)懷孕。

她知道夫君期盼著嫡子，至少要嫡長子，若是、若是這一次不是男孩……那她……

唐淑憂慮的咬緊下唇。

她只剩一條路，回報(bào)夫君與荀氏家族多年厚待……

“放寬心些。”郭媛安慰的拍拍唐淑，“想想阿薇。”

她年紀(jì)比唐氏小，卻是家中大嫂，當(dāng)年唐氏新嫁，出身有些不同，她也別扭過，但十多年過去，男人們心中都是天下，常年奔波，無兒女情長，她們卻日覆一日，守著家宅，相伴更長，漸漸處出情誼。

同為女子，有時(shí)候，她比旁人更能體會(huì)唐氏的心情。

若是，小叔文若有子，哪怕是婢生子，唐氏都能松口氣，可小叔一心想得嫡長子傳承家門……這放在別家是好事，可放在出身不堪的唐氏身上，卻成了山一樣重。

她雖然心中明白，但這種話，卻不能說，說出來太不識(shí)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