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好，我想他不會再有什么危險了。”夏夢瑤說完之后頓了頓，忽又提議道，“凌老師，今晚我請你們吃飯吧。”

凌明鼎“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我們這么長時間沒見面了，今天遇上不得聚聚嗎？”姑娘列舉著請客的理由，“而且，不管今天這事，還是以前的事情，我都得向您表達感謝呢。”

凌明鼎一邊斟酌著，一邊向病房門口瞥了一眼，片刻后他看著羅飛問了句：“羅警官，你去不去？”

羅飛“呵呵”一笑，心想：人家明明是要請你的，你卻問我，叫我怎么回答？

夏夢瑤這時又轉(zhuǎn)過來勸說羅飛：“一塊兒去吧，反正也快到晚飯時間了，不會耽誤你們工作的。”

凌明鼎在一旁敲起邊鼓：“你去我就去。”

話說到這份上，羅飛也不好拒絕了，便說：“好吧。”

“太好了。”夏夢瑤欣然道，“我還有一刻鐘就下班，你們先等我一會兒。”說完她便先行告辭而去。

羅飛目送姑娘走遠后，問凌明鼎：“她就是想請你的，干嗎非把我拉上？”

“一塊兒吃飯嘛。”凌明鼎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我們正好可以繼續(xù)聊聊。”

羅飛卻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說：“不，你是別有用心的。”見凌明鼎還用無辜的目光看著自己，羅飛便沖著病房那邊一努嘴，又說：“你在平衡兩個女人的關(guān)系。”

陳嘉鑫和袁秘書在病房門口等待著各自的領(lǐng)導。先前夏夢瑤在的時候，凌明鼎曾往那個方向看過一眼，羅飛注意到袁秘書當時也在關(guān)注著這邊的動態(tài)，而且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

正是看到袁秘書的表現(xiàn)之后，凌明鼎才開始詢問羅飛的態(tài)度。

“你既想答應(yīng)小夏的邀請，又擔心那邊的美女鬧情緒。”羅飛把話說透，“所以你把我拖上，這樣飯桌上的氣氛就不至于太尷尬。”

凌明鼎也沒有刻意否認，他無奈地聳聳肩膀，說：“女人的天性——看到比自己更漂亮的同性時總是心存敵意。”

確實，自從夏夢瑤和凌明鼎偶遇之后，袁秘書的臉色一直就不太好。這點連羅飛這個外人都看出來了，凌明鼎又怎能不知？不過他既然直言夏夢瑤是比袁秘書更加漂亮的女性，這說明袁秘書的嫉妒情緒并非是庸人自擾。

反正話也說開了，羅飛便順著話題問下去：“你和小夏好像不是朋友關(guān)系這么簡單吧？”

“說朋友確實不準確，但也沒有你想得那么復雜。”凌明鼎坦然說道，“她曾經(jīng)是我的病人。”

“是嗎？”羅飛有些意外。凌明鼎的病人——那意味著心理上是有殘缺的。這樣一個美麗的、春意盎然的姑娘難道也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疾嗎？

凌明鼎看出羅飛心中所想，他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道：“每個人都有心穴的。而這姑娘的心穴與其他人都不相同。她太純潔，太善良了，那種純潔善良差點害了她。”這話讓羅飛愈發(fā)困惑，也愈發(fā)好奇。他凝目看著凌明鼎，等待對方作進一步的解釋。

凌明鼎向窗外看了一會兒，他的目光悠遠，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當他把目光轉(zhuǎn)回來之后，他開始向羅飛講述曾經(jīng)的故事。

我和小夏其實只見過一面，而且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是一個周末的傍晚，我在運河邊散步，當我經(jīng)過一間小水榭的時候，我看到圍欄邊站著一個女孩。那女孩獨自一人看著滔滔的河水發(fā)呆，似乎有什么心事。雖然我只能看到她的側(cè)臉，但那份美貌已足夠讓我驚嘆。我記得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裙衫，湖風吹過，衣襟輕擺，就像是一朵盛開在水中的睡蓮。

“我悄悄地從她身后經(jīng)過，不忍心打攪到她。但她還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便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和她的視線對了一下，立刻感覺有點兒問題。”

羅飛猜測道：“她的眼神不太對勁嗎？”

“是的。在一張美貌絕倫的臉上，卻有一雙充滿了哀愁的眼睛。那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同時又是如此的悲傷。我能輕易穿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靈。我看到她的心中滿是淚水。我當即決定要幫助她擺脫心中的痛苦。”

一個悲傷的夏夢瑤會是什么樣子？羅飛僅僅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竟也忍不住心生愛憐。他暗想，如果自己在場，一定也會主動去幫助那個女孩。

我走到了女孩身邊，和她聊了起來。女孩的情緒非常低落，也沒有什么戒備心，所以我很容易就把她帶到了催眠的狀態(tài)。然后我便開始探索她的內(nèi)心世界，包括她的身世、她的經(jīng)歷、她的情感，以及她心中那些淚水的源泉。

女孩出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衣食無憂，父母和睦。從小到大，她的生活中都充滿了歡笑和關(guān)愛。善良的天性加上后天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把女孩塑造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天使。她熱愛這個世界，她希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能和她一樣，生活得愜意幸福。

“長大以后，女孩選擇了護士這個職業(yè)，她覺得這個職業(yè)能夠救死扶傷，實現(xiàn)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美好祈愿。她還主動要求分配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這里是最艱苦的崗位，也是她想象中最值得自己付出的地方。”

聽到這里，羅飛禁不住由衷贊道：“真是個好姑娘。”

“可她卻差點毀了自己。”凌明鼎苦笑著說道，“她的心靈過于純潔善良，根本無法承受重癥監(jiān)護病房那種沉痛的沖擊。”

“你的意思是，那里的情況太悲慘了，她心理上接受不了？”

凌明鼎點了點頭：“重癥監(jiān)護室里都是些垂危的重病號，不管醫(yī)生和護士如何竭力挽救，還是會有人離開這個世界。而且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從不中斷。女孩進入了這樣的環(huán)境，就好像從天堂一下子來到了地獄的入口。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垂死者，不斷發(fā)生的生離死別，持續(xù)沖擊著她的精神世界。她從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這么多的痛苦，那些痛苦匯聚成潛流，侵蝕著她的心靈。當我那天在水榭上看到她的時候，她的心穴已經(jīng)形成，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洞里，填滿了悲傷和愧疚的淚水。”

“愧疚？”羅飛因為這個詞的出現(xiàn)感到不解。

“愧疚。”凌明鼎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她覺得自己是一名護士，救死扶傷是天職。所以每當有病人死亡時，她都會覺得自己很無能，沒有盡到應(yīng)有的職責。這樣的心理壓力逐漸積累，卻沒有任何排遣的渠道。當我三年前遇到她的時候，這個問題已經(jīng)非常嚴重了。”

“嚴重到什么地步？”

凌明鼎看了羅飛一眼，道：“那天她去運河邊，本來是準備跳水自殺的。”

“什么？”羅飛驚嘆了一聲，隨即又后怕地咧咧嘴，“那她幸虧遇上了你，否則……”

“否則就是一個巨大的悲劇。”凌明鼎也感慨萬千地悠悠一嘆，“那么美麗，那么善良的女孩，如果就這樣結(jié)束生命，恐怕整個世界都會為之遺憾！”

還好這樣的遺憾并未發(fā)生。羅飛暗暗慶幸了一會兒，接著問道：“那你又給她搭了座什么樣的心橋呢？”

“我告訴她，生老病死是天道輪回，是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的宿命。死亡并不意味著終結(jié)，而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對于每天都在病痛中掙扎的人來說，死亡更是一種解脫。所以你不必因為病人的死亡而悲傷，而自責。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失去的只是這個世界的痛苦；他們?nèi)チ肆硪粋€世界，那個世界會充滿了新的希望。”

“這些道理倒是挺簡單的。”羅飛評論道，“如果我當時在場，大概也會用類似的話去勸說對方。”

凌明鼎攤攤手說：“但你沒有掌握催眠師的技巧，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羅飛剛剛學習了凌明鼎催眠胡友東的過程，知道對方不是在說大話：“是的。你能在現(xiàn)場控制住她的精神世界，并且用她內(nèi)心原生的材質(zhì)去搭建心橋。所以她很容易接受你的觀點，并對此深信不疑。”

凌明鼎抬眼望著不遠處，嘴角忽地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羅飛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夏夢瑤正在款款走來。她換下了護士服，穿了身淡綠色的罩衫，清新如雨后的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