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葉爍來說,雷特博士的出現既是在她所想的情理之中,卻也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內心的危險預感從沒有消失過,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從若隱若現到轟如雷鳴,她很清楚造成基地這一切情形的幕后黑手并沒有死,一路上的平靜與一帆風順只是迷惑心神的假象,長久以來的苦難經歷讓她知道幸運這個詞從來都和她無緣,她明白,一切隱藏的惡意都必然會在某個時間點爆發,化作洶涌的浪濤試圖將她淹沒,拉入深淵。
為此她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甚至于將格雷福斯交給了周坤照料,在趕往地面通道的時間里連話都不曾再多說一句,全神貫注的戒備著即將到來的襲擊——她內心所想的,那情理之中的襲擊,她知道,若是在到達電梯的時候襲擊還沒有來,那么襲擊的時間不是在他們即將啟動電梯的時候,便是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
一如她所想的一般,本應該正常運行的電梯出現了故障,意料之中的襲擊如期而至,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來的會是孤身一人的雷特博士。
或者是又是一個異化體?
葉爍看著眼前這個正在瘋狂挑釁眾人的雷特博士,仔細的觀察著對方的身形以及身上可能存在的不起眼的小物件,試圖尋找到對方敢于孤身一人前來的理由。
在葉爍的預想之中,這最后的一次襲擊必然是極具突然性和威脅性的,就如同躲在暗處突然出擊的毒蛇所發出的致命一擊一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會要了對方的性命——這從她那隱約而模糊的危險預感中可以得到一些佐證。
畢竟,這是對方最后的機會,在離開這一片基地,離開這一片對方的主場之后,對方將再無一絲一毫的機會,不論是不再被遮蔽感知的陳銘,能夠“畫地為牢”的周坤,都再不會給予對方任何的可乘之機,甚至于都不需要這些,光是外界那極度廣闊的縱深都將成為對方的障礙——葉爍的速度此刻足以突破音障,普通人連她的身影都捕捉不到,而安德森雖沒葉爍那么夸張,但也足夠逃離這一片是非之地。
只有在這一片基地里,在這一個極為狹小的電梯平臺上,對方方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是對方最后的機會,同時,也是最好的機會——狹窄的空間以及電梯的脆弱注定了眾人的能力不能無止境的發揮,而營造出一個即將窒息的環境,逼著他們加快速度跑到電梯處,在電梯即將開啟的時候,又會給眾人造成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那片刻的松懈便是幕后黑手人為所制造的心理漏洞。
所以,葉爍想不明白,為什么對方會選擇這樣一個方式?不是電梯的中途斷裂,不是無數炸藥的爆炸,甚至連之前那般無數異化體的襲擊都沒有,而僅僅是……一個人大大方方站出來,告訴他們說,是我搞的鬼,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這算什么?對方苦苦醞釀了半個多小時,就只是為了出來裝個逼?還是說,對方之前其實并沒有用什么心理戰術,就真的只是單純想將他們悶死在這基地里?
怎么可能!
葉爍從來不會高估自己,她雖然能夠從基金會的收容中逃脫,甚至直接廢了一個基金會基地,但那些事說白了也只是一系列巧合的使然而已,即便是現在的她,雖然依靠“吞噬”較過去強了無數倍,甚至于在某種程度上真正符合了赤炎給予她的“超人”外號,但實際上,她能做到的現代科技都能做到,說白了她也就是個力氣大些的人類罷了,頂多加個金剛不壞,并不是什么無敵的存在。
她也從來不會低估別人,想想看吧,安德森,王屈……這兩個她最初的敵人,光憑計謀,甚至連面都不用出,便能將她吃的死死的,讓她自投羅網的出國被收容。便是那兩個一直自稱是“臨時工”的胖子和瘦子亦是有著自己的獨到之處,甚至于劉羽,那個葉爍某一段時間的臨時伙伴,其層出不窮的保命手段及其五年如一日假扮他人而無一絲破綻的堅韌心智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驚嘆。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傻子,葉爍身上也沒有什么“降智光環”,她堅信著對方敢于直接出現在他們面前,必然便是有著某種依仗的。
所謂計謀,便是建立于情報的不對等之上的,過去的葉爍吃夠了情報不足的虧,被無數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即便是現在,也還有很多她隱隱能感覺到卻無法擺脫的無形旋渦牽扯著她……但起碼現在,在某些她所能掌控的地方,她不愿再重蹈覆轍。
葉爍心中已經有了幾點猜測,其中一個便是這其實就是一個表面看來尋常,但實際上極度強悍的異化體,其強悍程度足以碾壓這里的所有人,只是需要很長的孕育時間,所以才會在眾人臨啟動電梯的前一刻出現在這里,如果這一點成立的話,那么也就說明之前的窒息危機,肉壁腐爛也并不是對方的心理戰術,而只是孕育對方而必然產生的副作用——畢竟,如果對方孕育時間真的很長的話,幕后黑手應該盡可能的延長他們留在基地的時間,而不是制造出一個讓他們加快速度的急迫環境。
然而,這一點的可能性其實是最低的,葉爍見過這個巢穴孕育一個異化體的情形,也隱約有些明白對方的孕育機理——在短時間內孕育更強的異化體需要犧牲其余組織的營養,而被抽干了營養的組織便會變成那種如同煙灰一般的灰白色粉末,根本不可能還能留下營養去腐爛,他們之前所見到的那些肉壁除了腐爛變質之外,其內的營養根本沒有被抽調的痕跡。
況且,葉爍通過安德森大概清楚了這個制式的基金會基地的大小,參照著之前那一個巢穴所孕育的異化體強度,即便抽空整個基地的營養,也絕不可能孕育出一個可以碾壓他們所有人的超強異化體——連碾壓葉爍一個人都做不到,頂多就是和她勢均力敵,何況還有安德森的從旁協助,后方還有周坤和陳銘可以不斷給對方上debuff。
即便忽視這一切不合理之處,然而卻還是有一個最為關鍵的點——即便對方強的過分,足以碾壓他們,可躲在暗處偷襲的話不是更輕松嗎?為什么對方要這么大大咧咧的站出來和他們bb?
即便是用炫耀心理來解釋也實在是太過牽強了些。
而另一個可能性,其實和前一個差不多,那便是這個雷特博士身上有著某種收容物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只是這個收容物的發動條件特殊,有著“必須要確切的出現在人前”之類的條件方可觸發,或者“越嘲諷別人傷害越高”、“將受到的攻擊十倍奉還”之類的古怪特性,如此也就解釋了對方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嘲諷他們。
但,如果是這樣一個收容物的話,對方為什么要一直到現在才出現使用?畢竟對于這樣一件收容物來說,發動時機并不重要,其本身特性的出其不意才是關鍵。對方也不需要費盡心思和他們玩什么心理戰,只要他們還在這個看似巨大實則狹小的基地里,不論什么時候——無論是他們剛傳送進來的時候,還是他們還在廊道奔走的時候,甚至是他們被那個巢穴分隔開的時候,對方都可以利用這個葉爍所猜測的收容物來消滅他們。
而最后一個可能,也是可能性最高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雷特博士其實只是一個誘餌,就像是狼群狩獵時候,先派出一個孤狼去迷惑獵物一般,真正的襲擊還隱藏在暗處……然而,這個可能也有說不通的地方,派出一個誘餌再將襲擊隱藏在暗處,和直接趁著他們精神倦怠時候發動襲擊本質上并沒有任何差別——甚至還不如直接襲擊,畢竟,這個所謂的“誘餌”很可能讓原本毫無防備的眾人變的警惕。
三個猜測各自都能解釋一些此刻雷特博士的舉動,然而卻又各自有著不合理的地方,面對著眼前這個雷特博士,葉爍竟是一時之間有些進退維谷,舉棋不定,只能是站在原地,仔細的觀察對方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以及可能存在的收容物,同時將感知開放,警惕著可能到來的襲擊。
就在葉爍思考的時間里,雷特博士已經和眾人進行了不少互動,然而,無論是面對安德森憤怒而驚異他為什么活著,還是面對王屈的臭嘴,雷特博士的回應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噴。
就像是網絡上的黑子那樣,管你有的沒的,先噴再說,怎么難聽怎么來,怎么讓人憤怒怎么來,甚至于一直沒說話的陳銘周坤和葉爍她都沒放過,在他嘴里,周坤和陳銘成了一對互相“脆皮鴨”的好基友,葉爍和地上的格雷福斯有一腿——當然,這只是核心意思,真正的話語更加難聽,其所運用的修辭手法簡直令人嘆為觀止,至于對安德森和王屈的形容就更不用說了,那是足以讓石頭都憤怒到炸裂的惡心言語。
一句句難聽的垃圾話從雷特博士的嘴里涌出來,此刻的他仿佛化作了現實中掌握了“嘲諷”技能的mt,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恨不得去錘爆他的狗頭。
甚至于,周坤和安德森都已經忍不住要上去動手了,周坤單純是因為對方說的話難聽,而安德森,則是基于心中對于雷特博士這個“叛徒”的憤怒。
只是,在將要動手之前,他們卻都各自被人拉住了——陳銘拉住了周坤,而安德森,則是被葉爍拉住了。
“別沖動,有問題。”陳銘對著周坤如此說道。
“你殺了他也沒用,說不定又是一個異化體而已……與其去發泄你的憤怒,不如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后要報仇有的是機會。”這是葉爍對安德森的勸慰。
此時此刻,眾人都開始察覺到這個雷特博士有問題,他除了在那一直嘲諷眾人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其他舉動,既沒有進行什么攻擊行為(語言攻擊不算),也不像是要阻止他們離開的樣子,仿佛就是單純過來放嘴炮的一樣。
安德森在葉爍的勸慰之下,強行壓下了心中怒火,轉過身去繼續操作電梯的操作臺,破解那來自于主程序的鎖死。
其余人也是如此,再不去理會雷特博士的話語,只當他不存在一般,甚至于王屈還主動上前了幾步,笑嘻嘻的對著雷特博士道:“雷特老頭,你這罵人技巧還得練啊,你看人家都不理你了,我跟你講,這罵人不是你這么罵的,你這句句帶臟就落了下乘了,真正罵人的技巧應該是……”
在場眾人中,除了陳銘和葉爍兩個人因為情況特殊而對雷特博士的嘲諷完全免疫之外,也就王屈這個嘲諷大師是真的對對方的言語毫不在意了,作為一個超級噴子,雷特博士的那些話對他來說根本就只是毛毛雨而已,他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損人的時候,誰先生氣誰就輸了,而王屈,早已立于不敗之地多年。
“銘哥,你有辦法弄那家伙么?這家伙我看著真的來氣……”周坤拉了拉陳銘的衣角,和他悄悄咬起了耳朵。
陳銘看著雷特博士的目光有些古怪,他悄聲回道,“那家伙有些古怪,他其實并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他所有的動作和語言都是本能反應,就像是一個預先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我的能力對他無效。”
周坤和陳銘的對話很輕,其音量完全只有互相才聽得到,然而卻逃不過此刻因為凝神戒備而開放了一些五感的葉爍的耳朵。
機器人嗎……
葉爍目光微瞇,然而,不待她再多想什么,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之間發生了。
一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格雷福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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