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喜歡辦事的時候講笑話逗他，笑話冷得能把人凍死。

“從前有一只鳥，他每天都會經(jīng)過一片玉米田，但是很不幸的，有一天那片玉米田發(fā)生了火災(zāi)，所有的玉米都變成了爆米花，小鳥飛過去以后，以為下雪，就冷死了?！?

“一天，豆沙包在馬路上走著，突然出了車禍，肚皮被撞破了，臨死前，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說，哦，原來我是豆沙包。”

“很久以前，三只小豬為了躲避大灰狼的追趕，建造了三個小屋。大灰狼不費勁的吹毀了草屋，木屋，磚屋，三只小豬們拼命的跑，但是還是被大灰狼追上了。三只小豬絕望地說，你看著辦吧，隨你怎樣。大灰狼淫笑著，留著口水說，那快告訴我小紅帽在哪里。”

諸如此類。飄云很是在行。往往是龍?zhí)煊舆€沒笑，她自己就笑得花枝亂顫。龍?zhí)煊邮怯譄o奈又可氣又好笑，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傻瓜一樣。

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激情中的交談實在有趣。只要飄云一講笑話，他們就會笑，身體的震顫傳遞到那個地方，帶來一陣陣麻酥，奇特的感覺美妙的難以形容。

而且，飄云的聲音那么好聽，隨著他每一個動作低回輾轉(zhuǎn)，拖著長長的尾音。好像輕吟，更似嘆息，讓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熨熨帖帖的，跟洗了桑拿似的，舒坦極了。

以至于，龍?zhí)煊蝇F(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邊聽故事邊辦事。

可今天的故事委實有些傷感。

“從前，有一個守候在佛祖前的精靈，他愛上了塵世間一個女子，于是向佛乞求，去塵世陪伴那個女子。佛對他說，陪伴，就是把你的生命永遠地融進那個人的生命里?？赡闶蔷`，她是人，她不過只有一百年的壽命，你卻是永生的。你只有經(jīng)歷紅塵，才能擁有跟她同樣的壽命。精靈說：那么你把我放到紅塵里吧。佛說：紅塵甚苦。精靈說：可是，紅塵有她。佛說：紅塵有海，你不諳水性。精靈說：我會有自己的信念。佛看精靈如此堅決，于是給了他三樣?xùn)|西：一是英俊的容貌，二是財富，三是聰明。但是，三樣他只能選其一。”

龍?zhí)煊有ΓH了親她：“他一定選了容貌，你們女人都愛這個?！?

飄云點頭：“沒錯，第一次，精靈選了容貌，于是化成了一個英俊非凡的男人?？墒浅嗣利?，他一無所有。女人是青樓中一個苦命的藝妓，每天坐在人前撫琴，脈脈凝視著男人美麗的眼睛。男人沒有錢，他只能遠遠地坐著聽女人扶琴。后來，女人被一個高官看中，納為小妾。男人憂傷地看著她，將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心臟。”

龍?zhí)煊油Ｏ聛?，看著她，低聲說：“這不是笑話，不好聽。”

飄云摸摸他汗?jié)竦乃舍標(biāo)频念^發(fā)，有點扎手。

“乖，你要聽我說完?！?

“哦?！饼?zhí)煊狱c點頭，“那你說吧?！?

“男子重新變成了精靈。佛問他：第二次，你要什么？精靈說：我要財富。佛依然揮了揮衣袖。精靈于是變成了一個富豪的兒子，應(yīng)有盡有，偏偏沒有愛情。男子依然固執(zhí)地愛著那個女人，把他所有的東西都和她分享?？墒撬l(fā)現(xiàn)女人從來沒愛過他。她揮霍著他的錢，也揮霍了他的感情。女人對男人說：你擁有太多的金錢，所以你注定無法失去，你也就無法擁有感情。于是，他又一次將刀刺進自己的胸膛。”

龍?zhí)煊屿o靜的看著她，他知道，飄云有話對他說。她總是這樣，講道理的時候，請求他的時候，喜歡拿故事做引子，好像他是她頑劣的學(xué)生。不能空洞的說教，一定要諄諄教導(dǎo)，循序漸進。所以他不說話，安靜的聽她說。飄云說的一定是對的，是有道理的。她總是比他看得明白。

于是，童老師摟著男人的肩膀，繼續(xù)講她的故事。龍同學(xué)趴在女人的胸脯上，聽他的故事。

“男子又變成了精靈。這一次，他對佛說：我要聰明。佛于是把他變成一個聰明萬分的男人，重新在紅塵里陪伴他愛的女人。男人太聰明了，所有的一切都用精確的方程式計算著，他用自己的聰明去接近那個女人，擁有那個女人，甚至計算著那個女人?？墒悄腥税l(fā)現(xiàn)那個女人看她的眼睛始終是結(jié)冰的，甚至有仇恨。男人哭著問她為什么，她說：你實在太聰明了，我不過是你手中的一個數(shù)字，任憑你把我拉進隨便一個方程式。你對我只有占有，沒有感情。后來戰(zhàn)爭爆發(fā)，女人死在敵人的刀下，血流一地。悲傷欲絕的男人選擇了以死相隨。

男子再次成為精靈。這次，佛沒有開口，精靈就已經(jīng)落淚。佛驚異地發(fā)現(xiàn)精靈有了感情。佛說：你已經(jīng)無法脫離紅塵，我只能給你最后一樣?xùn)|西了，你要什么？精靈閃動著淚光，對佛說：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她愛我，永遠的愛我。佛不語，揮了揮衣袖。這一次男子看見那個心愛的女人把自己溫柔的抱入懷里，溫柔地吻了吻他帶淚的眼睛，他變成了那個女人的兒子，被她疼愛一生一世。他如愿，將自己融進她的生命里，可是，她亦永遠不能愛他?！?

果然是個很傷感的故事，月華黯淡，仿佛無聲的嘆息，這嘆息綿延不絕，慨嘆著男子的癡情深重，世事的反復(fù)無情。

佛語有云，求不得苦，萬丈紅塵皆是空。

那男子是大苦。

情深不壽，情深不壽。既已情深，如何得壽？

龍?zhí)煊犹痤^，像個懵懂的孩子，望著飄云如水的眼睛：“他為什么會變成那女人的兒子？”

飄云看著他，輕聲說：“因為精靈懂得了感情，這是他命定的劫數(shù)。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你愛一個人愛到不離不棄的地步，那么來世就做她的孩子吧，讓她一生一世疼愛你。”

她頓了頓，貼在龍?zhí)煊幽樕?，有些悲傷的說：“天佑，有時我會覺得，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那個男子，我注定會讓你歷經(jīng)塵劫之苦。所以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做你的女人。如果做不了你的女人，我也要做你的女兒，或者你來做我的兒子?？傊瑹o論今生，還是來世，我們都不能分開，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龍?zhí)煊有ζ饋恚锌兴募绨颍骸吧笛绢^，凈說胡話?！?

飄云縮在男人的懷里，小鵪鶉似的怯怯發(fā)抖，小聲囁嚅著：“天佑，快點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里。我真的很害怕，每天都睡不好，總是夢到寒城流血的臉，摔得支離破碎。我都不敢告訴你?！?

龍?zhí)煊訃@了口氣，心疼的摟著她：“我早就知道了，你做夢總是喊他的名字。你不說，我也只有裝做不知道。飄云，你再等等，再給我?guī)滋鞎r間。我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我就帶你走。我們?nèi)惤?，去香格里拉，去玉龍雪山看日出。我都想好了，國?nèi)轉(zhuǎn)夠了。我們就出國，像你喜歡的那樣，背著旅行包到世界各地流浪。直到你累了，倦了，我們就找一個寧靜的小鎮(zhèn)停下來，留在那里開間小店。我干活掙錢養(yǎng)活你，每天吃你做的飯。你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丫頭也行，我們舒舒坦坦的過日子。你放心，我說了算的，我一定帶你走……”

飄云很用力的點頭，他一邊說，她一邊不斷的回應(yīng)著：“好，天佑，都聽你的，我什么都聽你的。”

說著說著，就累了，很快就睡著了。飄云躺在男人的臂彎里，夢見了小時候在奶奶那里看到的佛經(jīng)。明黃的本本，粗重的黑色繁體字，油墨和紙張的香味，印刷很粗糙。

很久遠的過去，久得已經(jīng)忘記了奶奶的臉。蒙著歲月的金沙，記憶在風(fēng)中蝕干，可當(dāng)年看到的經(jīng)文卻歷久彌新。

地藏云：三海之內(nèi)，是大地獄，其數(shù)百千，各各差別。所謂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無量。次有千百，亦無量苦。

《涅槃經(jīng)》亦云：無間有五，時無間，空無間，罪器無間，平等無間，生死無間。犯五逆境者，永墮此獄，受盡終極之無間……

奶奶死的很早，奶奶生前喜歡念經(jīng)。緊密的雙目像南方的梯田，嶙峋的手指捻著一串開了光的紫檀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哆？伽彌膩？伽伽那抧多迦隸莎婆訶……”

奶奶說這是往生咒，保佑故人早登極樂。

可飄云聽來聽去，卻只聽到一句：人間，地獄。人間即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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