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林總督將要寄去柯羅梅爾的匯報信件封好，放在一邊，正準備喚來侍從將信寄出，凝神思索了片刻，又取出一張嶄新的信紙，提筆寫下“致凱瑟琳·霍利：”，頓了頓，才另起一行，書寫正文：
“雖然我因為戰爭而獲得現在的一切，身份、權力、婚姻……但我們都經歷過戰爭，我們都很清楚，它能很快帶來財富，但這份財富沾染鮮血，沉重無比。只是因為我們活下來了，因為我們不是支付代價的人。戰爭之中沒有贏家，戰爭，該死的戰爭，我們都不想殺人，都不想被殺，所以我們只能去殺人。自從來到諾林，我越發明白這一點。
“戰爭時他們是敵國的人民，我們是解放者，也是劫掠者。你還記得嗎？在希爾瑪河畔，那個穿著唱詩班裙子的小女孩沖我們扔石頭，我沒躲開，被砸了一下，額角留下一小條不顯眼的疤。因為我聽見她說：‘滾出去，萊茵人！’，那手不該用來投擲石子，那嗓子本該用來唱圣歌的。但戰爭總會結束，結束以后他們成了萊茵的人民。人民一直是人民，仿佛一個符號，其后是成千上萬說不出名字的聲音。
“我曾經和杰克他們打牌的時候哈哈大笑說‘奧斯帕王室投降是軟弱的作為?！?，因為我們甚至沒有打開諾林的大門，我還懊惱過功勛少了一份。也許是太久沒有浴血而戰，我也變得軟弱了，我竟然覺得這是有了不起的勇氣和尊嚴才能做出的事。和下等人扯上關系是貴族名譽上的污點，這是規則，打開諾林的城門挽回不了貴族的榮譽，但能留下諾林，完好的諾林。諾林是千千萬萬的下等人組成的。
“我才明白，我們貴族是有庇護人民的義務的，欲戴王冠必受其重，其中最沉重的不該是權力傾軋，可是大家似乎都不記得了。我們享受不勞而獲，仿佛天生高高在上。我現在是貝克特子爵，是諾林總督，是皇帝的重臣，但在戰爭以前，我只是個沒落的鄉下貴族的兒子，我的父母為了維持貴族的尊嚴，寧可生活得寒酸，也要購置華麗的衣物，每天換上新鮮的花朵，參加數不清的宴會，以至于債臺高筑。為了還債，他們甚至打算賣掉自己的兒子，讓我和一個商人女兒，也是一個私生活混亂的有錢寡婦結婚。
“我以為我的人生已經悲哀到了極點，可是當我來到奧斯帕我才知道，低谷里存在什么。連年的天災幾乎壓垮了這個國家，不是指流離失所的人民，而是越發廉價的金幣和越發高昂的債務，欺上瞞下、貪污腐敗、裙帶關系、派系斗爭……幾乎蛀空了這個大帝國，它的末代皇帝，那位可憐的帕特里克，死時也只有十四歲。簡直是一碰就垮。阿爾法尼斯滅亡了，換來了海德勒家族，但貴族們只在乎沙龍何時恢復，他們只在意規則的改變會不會減少他們所得的蛋糕。
“當我無法上行下效，換了衣服走在街頭，我以為自己經歷過窮困潦倒的生活，因此志得意滿，以為自己掩藏身份也可以過得很好。我看見一位衣著體面，看起來像是中產階級的男士在排隊領救濟，我也看見戴著精巧的珍珠首飾卻做最廉價的流鶯的女士，一塊面包就能讓她出賣自己……更多的是乞丐，有個孩子看上去才五六歲，病骨支離，卻連一雙鞋都沒有，問過才知那孩子已經九歲了，和我的大女兒一樣大。低谷不會是絕境，因為人們本能地會茍延殘喘，即使是麻木地活著，但這比絕境更可怕。
“對了，我的兩個女兒，夏洛特和瑪莎，她們都很崇拜你。她們想要成為魔劍士，想要去報考梅勒學院，雖然夏洛特才九歲，但她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真神奇，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告訴我，我會教我的女兒們舞刀弄槍，我一定會狠狠地打爛他的鼻子。凱瑟琳閣下，你是旗幟，但我希望旗幟不會出現在硝煙里，引領著人為之往前沖，又和麥子一樣在刀下倒下，甚至沒有鐮刀也會倒伏。那只是從一種一葉障目到另一種一葉障目而已。
“我發生了變化，你也一樣。曾經我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悍不畏死，而你現在在政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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