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坤不喜歡開門見山，蘇敬賢也就理所當然陪著對方打哈哈，不時小啜一口桌上的清茶，再抬頭看一眼張善坤，面帶笑意。

他今天難得悠閑，鄒忠繼上午剛剛找過自己，雖然還沒有明確簽合同的事宜，不過看他的態度，已經比初次見面時和善太多，顯然是大哥鄒文軒對其陳說了其中利害關系，想讓自己當馬前卒，探一探香港織造業這潭渾水。

相比較稍顯稚嫩的鄒忠繼，蘇敬賢對這位大鄒先生倒是更感興趣，能在一個時代中脫穎而出的人，哪里會看不清局勢？

國外的訂單拿回香港，本地商人親力親為，事無巨細，唯恐鬼佬金主不滿意，下一批訂單就換過第二家。結果就是，成品做出來，貼上一塊小小的品牌商標，大頭油水全都被鬼佬抽走，本地商人只拿到少少成本費就沾沾自喜，以織造業大亨自居。

這種環境不會持續太久，至少蘇敬賢就知道，在七八十年代便已經有了不少屬于香港的自制品牌，其中不乏中外合資的廠家。到那時織造品的外包就好像樓花開發一樣，一轉兩轉甚至七八次轉手，真正分到外包商碗里的只是一些湯湯水水。

蘇敬賢看清了局勢，而像鄒文軒這樣的商人自然也不乏這種眼光，否則也不會將生意做到現在這么大，他們所擔心的無非是風險。

打造品牌，像鬼佬一樣在衣服上掛起路易威登、杰尼亞、菲拉格慕這樣的標簽說起來簡單，可一旦沒有市場認可，到時候真金白銀的貨品屯在手里，資金周轉不開難以為繼，就的真是欲哭無淚。

現在有蘇敬賢主動站出來馬前卒，用不了多久，想必就會有不少織造業甚至其他行業的有心人就會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不過無論對方當自己拿探路石也好，馬前卒也好，蘇敬賢都不以為意。至少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鄒家似乎已經同意讓自己在泵取山水上插一腳進來，這也就代表著在香港這個極度缺水的城市里，蘇敬賢在染印方面勉強站穩了腳跟。

如果不是確認了這個消息，蘇敬賢也沒時間在這里陪張善坤打太極，現在閑來無事，又有人免費請吃茶，蘇敬賢覺得在這里坐一坐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張善坤拐彎抹角想和自己談什么，怎么談，他倒是真無所謂。

放下茶盞，張善坤主動替蘇敬賢將茶盞中的茶水續滿，蘇敬賢道了聲謝，隨意靠在沙發座椅上，攏火點了支煙。

“蘇先生，我聽說你最近又搞出來一間織造公司？”張善坤放下茶壺，看著對面而坐的蘇敬賢，笑瞇瞇開口，“如果是真的，以后新華拍電影，服裝方面說不定還要和蘇先生多合作呀！”

蘇敬賢笑笑，夾著煙的手擺了擺：“我怎么有資格和張先生談合作，最近報紙行業不景氣，搞點副業維持下生計，張先生你多關照我才對。”

張善坤臉上笑容更甚，一雙眼都擠得只剩下兩條縫隙：“蘇先生真是愛說笑，誰不知道現在你的中港日報是全香港第一大娛樂報紙，我們新華的電影明星整天纏著我，讓我幫忙請你出來飲杯茶，登上中港日報的頭版頭條。你的報紙要是不景氣，那全香港其他做報紙的豈不是要餓死？”

蘇敬賢抬頭看了一眼張善坤，舔了舔唇角，咧嘴笑道：“我怎么會和張先生講笑？現在報紙行業是真的不景氣呀！連普通市民都開始關心禁運令的事，我一份娛樂報紙，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放著這種熱點不敢亂說話，報紙銷量當然下滑嘍！”

張善坤聞言稍稍一怔，蘇敬賢的反應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事實上，他根本不關心中港日報銷量好壞，不過既然談到報紙和織造這兩個蘇敬賢安身立命的生意上，張善坤自然就想著借這兩個話題打開如今的局面，所以才會先后轟出兩枚糖衣炮彈，意圖先跟蘇敬賢拉攏親近一番，然后再說出這次邀請對方的主要意圖。

在張善坤眼中，自己隱晦提出的影視服裝的訂單、電影明星的宣傳，無論從那方面看，都是雙贏的局面，甚至蘇敬賢還占了些許便宜。畢竟蘇敬賢做的事一份娛樂大報，電影明星這樣的資源對中港日報來說還是頗有吸引力的。

現在的電影明星大多都受過愛國教育，代表的也不僅僅是個人，一些小明星倒還罷了，如那些成名影星歌伶從簽下合約的時候，就規定只能出現在某一張或代表某一派系的報紙上，發表的言論也要慎之又慎，尋常伶星小報倘若敢刊登這些紅人的花邊新聞，分分鐘整個報館都被燒得一干二凈。

也正因如此，張善坤斷定蘇敬賢的中港日報缺少影星資源，所以才會投其所好，提出讓旗下影星登上中港日報的建議。

始料未及的是，蘇敬賢對他的建議置若罔聞，反倒認真解釋起這段時間中港日報銷量下降的原因，張善坤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禁不住罵了句娘。

“不講這些不開心的事，做生意嘛，順其自然就好了。”蘇敬賢察覺到張善坤微微停頓的表情，低頭笑笑，抖了抖煙灰后輕佻開口，“我聽說張先生前段時間去了趟東洋，怎么樣？有沒有試試東洋妹的滋味？”

張善坤扯動嘴角，聲音聽起來似乎沒有了一開始的熱切，也點起一支煙開口說道：“過去學了兩個月彩色電影的拍攝手法，東洋妹倒是沒試過，蘇先生有興趣，下次介紹一家旅行社給你認識。”

“當然有興趣！”蘇敬賢聞言頓時滿面笑容，作勢起身，“一講到女人我就頂不住，不如現在就去那家旅行社，讓他們給我訂最快的機票。后天中港日報有例會召開，去東洋一日一夜，夠鐘！”

張善坤見到蘇敬賢浮夸的表現，牽強的笑了笑，見他起身欲走，將手中剛剛點燃的香煙狠狠碾滅在煙灰缸里，起身將手搭在蘇敬賢肩膀上。

“蘇老板，找女人什么時候都可以，我今天請你來其實還有一件私事想解決。”

蘇敬賢瞥了一眼張善坤搭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抬頭望著他，微微翹起嘴角：“私事？我和張老板第一次見面，能有什么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