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吉爾正在死命地奔跑。她是個矮小瘦弱的女孩，步子本來就小，又套著一件大了明顯不止一號的外套，干枯毛糙的姜黃色短發(fā)因為被汗浸濕，此刻服服帖帖的粘在額頭上，耷拉下來，垂在眼前。風阻和視線的阻礙使她跑得更慢了，真是糟到不能再糟的情況。

她的身后，緊跟著一頭龍。與西方幻想小說中所描寫的外貌差不多，只是翅膀退化為短小的肉翅，而腿部則異常強壯。通體一人多高，身上布滿了灰色的鱗片，尖利的趾爪從環(huán)狀的硬皮中刺出來，長滿尖牙的嘴里不時噴出兩聲咆哮。看起來，女孩即將變成一頓豐盛的晚餐。

女孩和龍的距離正在不斷縮短。現(xiàn)在，那頭龍只要俯下身子，伸長脖子，上下顎一合，女孩的人生將永遠定格在12歲。事實上，它也那么做了。

但是，血腥的一幕并沒有發(fā)生。女孩非常靈巧的弓下身子，向旁邊一撲，手里似乎有什么光芒閃過。仔細一看，她的右手前方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暗金色的圓形的法陣。法陣內部以同樣顏色的三角形為主要結構，四周圍繞著疏密有致的精巧花紋。女孩握起拳頭，將法陣向龍所站立的地上揮擊了過去。

“陷阱術式啟動！”

術式所落下的地方冒出了與法陣別無二致的圖樣，旋轉著冒出光芒。龍在光芒的中心掙扎著，發(fā)出陣陣咆哮。和剛才的不同，這次的咆哮里帶著的，除了憤怒，還帶有一種吃了痛的凄楚。金吉爾知道，這表明她打中了。

這里是龍之森林，位于被稱為圣地亞哥的國家和被稱為古倫塔西亞的國家之間。在某片“大陸”上，如果有魔法師希望成為龍騎士的話，都要在森林四周結界一年一度開啟的日子里來接受和龍簽下契約的試煉。成功者將進入專門培養(yǎng)龍騎士的學校學習，失敗者則十有八九葬身龍腹。金吉爾，就是參加試煉大軍的一員。

“切，這么快就擺脫了嗎？果然實戰(zhàn)中要難纏很多……”陷阱術式雖然真真切切的打中了，但也僅僅是拖住了一會兒而已。金吉爾本想乘著龍被困住的時機召喚出魔杖，編撰好契約術式，一鼓作氣搞定的。這一切她已經演練過許多遍了，從誘敵深入的距離，到陷阱的定位，都是按照計劃進行的。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還沒來得及編撰完術式，龍就已經擺脫了陷阱。要不是金吉爾為了以防萬一提前拉開了一段距離，現(xiàn)在恐怕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龍再次咆哮著追擊上來。可能是因為防備著陷阱術式吧，這一次它選擇了使用魔法。隨著龍的魔法陣的展開，大塊的土塊從地上被卷起，打在金吉爾身后，爆裂出更小的土塊和石塊。縱使金吉爾閃避及時，沒有被或大或小的土塊砸中，但就是濺起的泥點打在腿上，竟然隱隱都能讓人感到疼痛。

這樣下去不行。金吉爾暗想。之前的追逐過多地消耗了她的體力，而閃避不僅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而且只能讓事情毫無進展。看來，就算是有某種顧慮，她也不得不使用魔杖了。

魔杖是一種外形因人而異的、能夠增強魔力的道具。金吉爾的魔杖從外表上看是一只普通的八孔豎笛，而實際上它的確也是能夠用于吹奏的。將左手背到身后，金色的紋路浮現(xiàn)在金吉爾的右臂上，慢慢聚集，向下臂傳輸。同時，在魔杖——豎笛的尾部，一個法陣漸漸成型。金吉爾用右手擺出了某個吹奏的指法，將魔杖舉到嘴邊——

“ying……”

如同刮擦玻璃一般尖利刺耳的噪音以金吉爾為中心擴散開來，并在碰上障礙物后立刻回彈。這是一種用頻段接近超聲波的音波來進行探測感知的魔法。在使用了探測感知魔法的情況下，她的攻擊可以進行得肆無忌憚一些。

龍的第一個魔法陣差不多失效了。現(xiàn)在，金吉爾有了一絲間隙來整頓旗鼓。這次……才是一決勝負的時候！金吉爾暗想著，轉過身來，更換了右手的指法，深吸一口氣，再次吹響了豎笛。

“嗡……”豎笛發(fā)出了較為低沉的聲音。相比于之前的噪音，這次的聲音并不那么不堪入耳，但是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攻擊術式。作為具有“聲音”屬性的攻擊術式，它的特點是可以進行范圍化的攻擊，只有敵人在術式正中央的時候才能發(fā)揮最大效力。所以，真正的目標……是正前方！

而這時，龍的第二個魔法陣也已成型。金吉爾背著左手向著龍直沖了過去。跳躍！躲過飛濺的土塊和頑石；臥倒！躲過鋒利的喙部和趾爪；側身！躲過掃過的強壯尾巴！然后瞄準……攻擊！

“咚……！”

金吉爾側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手上的光芒漸漸隱去。剛剛她的攻擊魔法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龍柔軟的下腹側部，造成了龍的重心不穩(wěn)，從而轟然倒下。由于只有兩條腿可以使力，看起來它一時半會是爬不起來了。

對于金吉爾來說，現(xiàn)在形勢是一片大好。可龍的內心大概是，形勢一片大好，你別高興太早。倒下的它依舊有著一定的攻擊力，加上金吉爾的探測感知魔法已經失效，要近它的身并簽下契約還是有一定難度的。要是金吉爾無法破解這個難題的話，她再怎么攻擊或編撰契約術式也沒有用。

可是，明明看起來是陷入困境的金吉爾，卻露出了微笑。

在她的左手，在她已淡去光芒的左手上，憑空長出了一條鎖鏈。它一開始很細，幾乎是透明的，漸漸向龍的方向延展，伸長，反射出一種深色特有的反光，最后，如同一枚楔子似的，扎入了龍的下腹部，正好是金吉爾剛剛的攻擊術式所擊中的地方。

這便是契約了。剛剛金吉爾以右手的攻擊術式為掩護，左手悄悄編撰完成了契約術式，并在剛剛的攻擊與攻擊術式一同打了出去。現(xiàn)在，與龍的契約已經結下，只要金吉爾不死，龍不死，他們的一生將永遠連結。他們可以將魔力互通，可以使用心靈感應進行對話。雖然和所有的魔法一樣，這些都是有空間限制的，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連結的緊密。

當然，金吉爾，或者說是人類，作為強勢的一方，是有特權的。他們可以對龍實行強制的命令，可以對龍進行召喚——這就是為什么龍如此憎惡金吉爾，并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的原因了。

可這已經永遠成為過去式了，對龍來說。或者，我們現(xiàn)在可以用專有名詞來稱呼它：金吉爾的龍。這是所有把龍當做害獸的人對有主的龍的命名方法，因而也是公認的命名法。現(xiàn)在，金吉爾的龍別說是殺死眼前這個氣喘吁吁、體力透支、狼狽不堪卻掛著一臉欠揍微笑（龍的視角）的女孩了，它連叫出聲都做不到。金吉爾對它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禁止它發(fā)出聲音。而它的余生，這樣無道理、不公正的待遇將會一直存在著。

但它并不是毫無希望的。這里是龍之森林，是所有無主的龍聚集的地方。對于任何一個法力高強的人而已，都是危機四伏的。如果，只是如果，這時突然出現(xiàn)一頭龍，發(fā)現(xiàn)見了金吉爾，將她殺死了呢？

天空出現(xiàn)了一團黑色的陰影，緩緩得降落下來。那是希望嗎？那又是誰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