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樂用盡全身力氣盯著裴紀(jì)安，偏執(zhí)般問：“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是臣配不上公主。”裴紀(jì)安說完，似乎怕李常樂誤會，特意又解釋了一句，“和其他人無關(guān)，是臣左思右想，覺得臣不足以給公主幸福，所以才和圣人提出退婚。臣對不住公主，公主要打要罵，臣絕無二話，但請公主勿要遷怒旁人。”

裴紀(jì)安一字沒提那個名字，但是李常樂聽出來了。李常樂苦笑，他讓她和其他男人白頭偕老，相愛一生，但對于李朝歌卻百般維護，甚至怕李常樂遷怒李朝歌，特意將所有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裴紀(jì)安啊，李常樂都不知道該說他絕情還是深情。

一陣大風(fēng)平地而起，兩邊樹木沙沙作響。裴紀(jì)安對李常樂拱手行禮，微垂著眼睛，說：“起風(fēng)了，公主保重身體，勿要著涼。臣先行告退。”

裴紀(jì)安說完，后退幾步，轉(zhuǎn)身走了。李常樂在后面看了很久，她心里暗暗想，只要裴紀(jì)安回頭，她就跑回去和皇帝天后抗?fàn)帯＞退闫粗灰魃矸荩惨团峒o(jì)安在一起。

可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李常樂頹然失力，像只被趕出家門的寵物般，慢慢滑落在地上。她茫然四顧，有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帝后掌珠，世家團寵，宮里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都是笑話。

·

盛元公主府里，桌案上堆滿了卷軸。李朝歌拉著卷軸，一字一句讀上

面的記錄。隨后，她探身到另一邊，隔著顧明恪胳膊看他那邊的卷宗。

“慵懶，無力，白日嗜睡，晚上睡不著。”李朝歌合上案卷，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肯定道，“沒錯，三個人死前的癥狀一模一樣。因為內(nèi)宅女子本就氣虛體弱，所以她們?nèi)税兹諞]精神，周圍人都沒當(dāng)回事。現(xiàn)在看來，這并不是巧合，而是黑貓殺人前的征兆。”

顧明恪補充：“可能是妖毒的癥狀。”

李朝歌不由撫向自己肩膀，顧明恪看了眼她的動作，說：“放心，你的妖毒已經(jīng)驅(qū)走了，自然不會有類似的癥狀。”

李朝歌想了想，梳理道：“所以，貓妖并不是立刻殺人，而是先挑選中意的受害者，隨后給她們下妖毒。妖毒一點點侵蝕那些女子的身體，最開始讓她們嗜睡，精力不足，后面開始腹痛，最后咳血而亡。看樣子貓妖可以控制妖毒，它可以控制毒發(fā)作的時機，所以每一個女子，或者說祭品，才會都死在子日。二月三十鄭家小姐死亡，三月十二良醞署丞妻子死亡，三月二十四賀蘭家婢女死亡，這三個人應(yīng)當(dāng)是貓妖挑出來的祭品，為什么選她們現(xiàn)在還未可知，可是等下一個子日，也就是四月初七，貓妖本來應(yīng)該獻祭新的祭品，但是它不知為何收手了。又過了好幾輪循環(huán)，在七月初二，義安公主大婚那天，我去義安公主府參宴，它看到了我，選擇挑我當(dāng)祭品，可惜襲擊失敗。又過了十二天，圣人在上陽宮設(shè)宴，黑貓又跟去宮城，這次，它的目標(biāo)是天后。”

自然，黑貓又失敗了。

李朝歌最開始覺得黑貓的襲擊對象漫無邊際，從商戶到小吏再到皇親國戚，全部有它的蹤影。可是自從生出貓妖轉(zhuǎn)世這個念頭后，李朝歌生出一種模糊的感覺，這些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聯(lián)系。

“黑貓，義安公主府，皇宮……”李朝歌猛地拍手，雙眼驟然發(fā)亮，“差點忘了，鄭父曾經(jīng)說過，他以前當(dāng)過一段時間的皇商，給宮里進獻蜀錦。”

李朝歌立刻俯身翻卷宗，桌案上亂糟糟的，各種卷軸堆在一起，李朝歌還沒說話，顧明恪就拿出一桿卷軸，遞給李朝歌道：“良醞署丞十年來未曾升官，一直待在光祿寺。”

李朝歌內(nèi)心的念頭越來越明確，答案簡直呼之欲出：“十年前，天后砍斷王皇后、蕭淑妃四肢，將她們?nèi)M酒壇子時，是不是他送的酒？”

“不知。”顧明恪指向卷軸上短短一行，道，“但是十年前，他負責(zé)釀酒。”

所有線索都連起來了，李朝歌思緒豁然開朗。皇商家的小姐，光祿寺的低等官吏，韓國夫人府，義安公主，皇宮……這些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受害人，其實都有一個共同的交點。

那就是天后。

十年前，鄭家還負責(zé)采買蜀錦，給宮里供貨。鄭家進獻的精美蜀錦，極可能被天后拿到蕭淑妃和王皇后那里，參與了那場虐殺。光祿寺一名小小署丞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釀酒，有一次宮里要求烈酒，他挑了兩壇得意之作，討好地送給新皇后。

其余人就不用說了，韓國夫人是天后的姐姐，李朝歌是天后的女兒，都是和天后有密切關(guān)系的人。難怪黑貓妖在三月二十四得手后，一連三個月沒有動靜，因為那段時間天后給義安公主賜婚，黑貓忙著送義安公主出嫁，哪有心思捕食祭品。

子對應(yīng)鼠，黑貓每隔十二天殺一個和天后有關(guān)系的人，這張捕獵網(wǎng)從外而內(nèi)，一步步向天后收緊。這是黑貓的報復(fù)，十年前枉死的蕭淑妃當(dāng)真兌現(xiàn)臨終怨言，回來復(fù)仇了。

李朝歌眼睛微睜，突然想起不對：“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二十六。”顧明恪語氣平靜，直接回答了李朝歌心里的問題，“是子日。”

李朝歌想起三月二十四，她去賀蘭家查案時，韓國夫人也慵懶無力，窩在塌上不住打呵欠。李朝歌臉色驟然變化，眼中光芒迸射：“不好！”

窗外突然刮起一陣大風(fēng)，天色迅速地陰

沉下來，根本不像是這個季節(jié)應(yīng)有的天氣。李朝歌拿起潛淵劍，二話不說，直接朝皇宮奔去。

李朝歌今日本沒打算出門，身上穿著輕便的紫色襦裙。她沖到宮門口，侍衛(wèi)看到她，又驚又怕：“盛元公主？您怎么來了，圣人在里面設(shè)宴，沒有令牌不得進出。”

李朝歌已被停職，哪還有什么令牌。她抬頭望向天空，這片刻的功夫，陰云一層層壓下來，宛如黑云摧城。這時候平地卷起一陣大風(fēng)，空中隱約彌漫起水氣，以及妖氣。

宮門侍衛(wèi)緊張地看著李朝歌，手不覺放到刀鞘上。他們總覺得盛元公主來者不善，李朝歌見他們緊張，往后退了兩步，宮門侍衛(wèi)還未放下心，突然見李朝歌乘風(fēng)而起，一腳踩在他們的肩膀上，直接翻上宮墻。寬大的襦裙在風(fēng)中如蝴蝶般飛舞，都不等守門侍衛(wèi)反應(yīng)，那抹紫色的影子就落在墻壁，微微晃了下，躍下城墻，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李朝歌如一陣紫色的風(fēng)，空氣中還飄蕩著淡淡的熏香，她卻已經(jīng)席卷而去。侍衛(wèi)們愣了一會，終于回過神來，慌忙示警：“快來人啊，盛元公主闖進皇宮了！所有人戒備！”

李朝歌一路走來雞飛狗跳，到處都是侍衛(wèi)驚慌的聲音。李朝歌根本不理會身后的追兵，一路沖到宴會之處。漸漸的，李朝歌已經(jīng)能聽到宮殿里的絲竹聲，同樣，身后的追喊聲也逼近了。

天后打發(fā)走李常樂后，自己收拾了一下情緒，就回到宴席繼續(xù)主持大局。皇帝提前離開，天后就成了宴會的主事人。她坐在最高處和皇帝齊平的位置上，不慌不忙地和吐蕃使者周旋，和朝廷百官應(yīng)酬。

天后本來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但是今日天氣很奇怪，才未時，外面就已經(jīng)黑了。天后怕出什么事，便說道：“今日吐蕃贊普和文德公主喜結(jié)良緣，實乃兩國的大喜事。望日后贊普和文德舉案齊眉，夫妻一心，大唐和吐蕃親如一家，永修于好。圣人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外面也快下雨了，今日宴會就到這里吧……”

天后話音沒有說完，外面忽然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隱約還夾雜著“抓刺客”的喊聲。賓客們都嚇了一跳，眾人不覺站起來，宮女也瞬間把天后團團圍住。

一個人影從殿外闖入，身后還追著許多宮人、侍衛(wèi)。眾人被嚇了一跳，舞臺上的歌姬們停下動作，驚慌地縮在一起。

眾人看清了闖進來的人影，竊竊私語聲頓起：“盛元公主？她不是被停職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皇宮？”

天后看到李朝歌，也十分吃驚：“朝歌，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