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委屈撇嘴：“那哥哥不能離開我。”

“哥就在你身邊。”

阿芝又磨蹭了一番才下來，小手依舊握著藺承佑的手，死都不肯松開。

藺承佑只好牽著妹妹向滿屋子的人賠禮：“今日諸位受邀來赴詩會(huì)，怎知出了這樣的事，連累諸位受驚，我心里極愧怍，方才已給諸位喝過符湯，若是仍覺得不適，我再請余奉御給諸位請脈。”

眾人先前就聽絕圣和棄智說明原委了，成王府內(nèi)外有大陣，論理說是城中最安全之所，出這樣的事，藺承佑自己也萬萬想不到。想著今晚連靜德郡主也嚇得半死，藺承佑此刻的心情絕不會(huì)比他們好受，即便有人懷著糊涂心思，也都瞬間拋下了，忙還禮道：“今晚那邪祟說來就來，成王府說來受損最重，世子何須愧怍，不過是無妄之災(zāi)罷了。”

這時(shí)候那幾位老仆捧著好些托盤，一進(jìn)來就對藺承佑道：“世子，取回來了。”

滕玉意放下手里的湯碗，抬頭就看見盤子里堆疊著數(shù)卷竹簡，看著有些年頭了。

藺承佑讓老仆們放下托盤，又沖眾人道：“尸邪闖進(jìn)成王府，意不在爾等，稍后我令東明觀和青云觀的道士相送，確保諸位能平安回府，若是仍覺得害怕，可在成王府將歇一晚，等天亮再回府也不遲。”

今日參加詩社的大多是少年男女，年紀(jì)最長的十七八歲，最小的譬如阿芝和王拾遺家的小娘子，十歲還不到，他們原本喝過安魂湯就想告辭了，只因畏懼尸邪才遲遲不敢動(dòng)，聽說藺承佑安排得這般周全，當(dāng)即紛紛起身，除了幾名文官家的小娘子打算天亮再走，余下的全都隨道士們出了府。

阿芝讓婢女領(lǐng)那幾位小娘子去客房安置，一轉(zhuǎn)眼工夫，花廳只剩寥寥幾個(gè)人。

藺承佑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彎腰從托盤里撿起一卷竹簡道：“這尸邪看著才十六七歲，既要對付她，首先得弄明白她生前究竟是什么人——”

絕圣跟棄智眉來眼去一番，忽道：“郡主方才說，今晚那妖物來時(shí)，是滕娘子的法器抵擋了一陣，師兄，要不讓滕娘子說說那尸邪是何情狀？”

東明觀的道士早就眼饞滕玉意的翡翠劍，聽了這話來了精神：“哦？光憑這把劍么？滕娘子，煩請你說說當(dāng)時(shí)情形。”

滕玉意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悠然嘆了口氣，表示自己很想說，奈何開不了口。

棄智趁勢開口：“師兄，捉妖要緊，只要滕娘子能開口說話，興許疑團(tuán)都能解開了。”

阿芝開始搖晃藺承佑的胳膊：“哥哥，你快想法子幫滕娘子解毒吧。”

滕玉意看藺承佑臉色不佳，胸口那腔惡氣多少紓解幾分，藺承佑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前腳給她下毒，后腳尸邪找上門來，雖說正是因?yàn)樗木盘旖的ш囅嘧o(hù)，才致使尸邪沒法大開殺戒，但畢竟他們在耳房里被嚇得不輕，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藺承佑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看他遲遲不吭聲，她也不著急，今晚只有她與妖物正面交過手，他一定想從她口里知道些線索，萬一漏掉了什么，他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guān)，因此這毒他不解也得解。

哪知藺承佑盯著她瞧了一陣，若無其事咳了一聲道：“滕娘子的事我另有打算，先說尸邪的來歷。”

絕圣和棄智一愣，滕玉意額角一跳，險(xiǎn)些從席上站起來，杜庭蘭一把將滕玉意拽住，傾身在她耳邊道：“先別急，你現(xiàn)在不能說話，吵架也吵不過他，他不會(huì)不給你解毒的，先看看再說。”

滕玉意想了想，這話有理，藺承佑如果不想給她解毒，早就把她和表姐強(qiáng)行送走了，于是調(diào)勻呼吸，重新露出恬淡的笑容。

五道一個(gè)勁地催促：“世子，尸邪究竟什么來歷？”

藺承佑拆開一卷竹簡，正色道：“要對付尸邪，首先得弄明白尸邪生前的遭遇。若不是百年前東陽子道長在他們觀里的異志上寫過一段話，我也查不出這回的尸邪生前是何人。可惜百年前的東明觀異志保存到現(xiàn)在，只剩下些殘編斷簡了，整理了這幾天，才多少有點(diǎn)頭緒，如果我沒猜錯(cuò)，應(yīng)該就是她了，此女死了足有一百年了，歿時(shí)正好十六歲。”

滕玉意一直奇怪尸邪為何會(huì)盯上自己，頓時(shí)被這話勾起了好奇心，絕圣和棄智也撇下了解毒的事，豎起耳朵仔細(xì)聽。

阿芝等不及下人伺候，親自把燈盞移近：“哥哥，這女子什么來歷？”

竹簡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破損，幸而里頭字跡還算完整，估計(jì)是做過特殊的封固。

藺承佑點(diǎn)了點(diǎn)竹簡上的某處：“東陽子在異志上寫，當(dāng)年他為了追尋尸邪的蹤跡，一路追到了長安南郊樊川，那附近有座荒廢莊子，里頭有一處墓穴，墓穴里頭只剩一具空棺，方圓十里都煞氣沖天，從墳塋前的墓碑來看，墓主生于庚戌年，十六歲卒，死后十年化為尸邪。

“庚戌年，正是前朝覆滅之時(shí)，也就是說，女子歿的那一年正好天下大亂。彼時(shí)前朝皇帝逃至廣陵，并在廣陵被俘，不久之后，國滅。

“東陽子天生一雙盲眼，知道了尸邪的生卒年，當(dāng)即帶著兩個(gè)徒弟把墓穴里頭摸了個(gè)遍，結(jié)果一無所獲，那塊墓碑僅僅記錄了女子的生卒年，至于她生前姓甚名誰、父母族氏、因何而死……一概沒留下記錄。東陽子不清楚尸邪的底細(xì)，自是找不出她的弱點(diǎn)，所以哪怕他身負(fù)高深道術(shù)，在后來與尸邪和金衣公子交手時(shí)，還是不幸遇難。

東明觀五道哭了起來：“我可憐的祖師爺。”

藺承佑哪容他們聒噪：“多虧了東陽子前輩的這番記載，我確定了尸邪的生卒年和生前墓穴的位置。只要有了這兩點(diǎn)，事情就好辦得多了，昨日我到尚書省去查前朝史料，可惜因那場大亂前朝許多史料都付之一炬，光憑女子的生卒年查不出個(gè)所以然，我只好改而從埋葬那女子的樊川廢莊入手，查了百年前的前朝輿志才知道，這座所謂廢莊正好坐落在離前朝那位廢帝的一座行宮里，

“因?yàn)橐粓鰬?zhàn)火，行宮被付之一炬。東陽子道長畢竟目不能視，察覺那行宮荒煙蔓草，誤將其認(rèn)作了荒廢村莊。”

滕玉意暗暗點(diǎn)頭，尋常百姓豈有機(jī)會(huì)翻查這些前朝史料，無怪乎那位東陽子道長至死都查不出尸邪的生平了。

眾人驚住了：“埋葬在廢帝行宮里，這女子是宮女還是皇族？”

“皇室或是妃嬪，否則不會(huì)在行宮里開鑿墳塋，但就不知為何要隱瞞身份，死后只立了一塊無名碑。”

見仙道長道：“會(huì)不會(huì)是那位廢帝強(qiáng)擄來的姬妾？生前被當(dāng)作禁臠，死后無名也不奇怪。”

此話頗不雅，杜庭蘭臉色一紅。

藺承佑瞟一眼阿芝，阿芝兩手托著胖乎乎的腮幫子，聽得津津有味，他皺了皺眉：“太晚了，明早你還要回宮里，先回去歇寢吧。”

阿芝當(dāng)然不肯依：“我不歇，我也想知道尸邪的來歷。”

“是不是害怕了？”

“我早就不害怕了，我就想聽哥哥說故事。”

藺承佑把阿芝提溜起來背著她往外走：“明日哥哥再給你說故事，今日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