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九年，十月初三。

戰(zhàn)王顧修領(lǐng)兵十七萬，為國朝出征高句麗。自通定渡河過遼水，欲先攻玄菟城。

時值凜冬霜月，江水波瀾不息。許多國朝將士因自幼從未乘船渡江，而暈眩不止，嚴(yán)重者甚至不能進(jìn)食。加之軍中所用的吃食多為粗糙耐貯的肉干與胡餅，軍中食不下咽之人越來越多。

為了穩(wěn)鎮(zhèn)軍心，顧修每日三餐皆利于主帥艦船的最高處，忍著水面寒風(fēng)吹刮在臉上，帶著所有的將士一齊大口吃飯。

“為了殿下，我們吃！”經(jīng)過上次征討靺鞨的戰(zhàn)役，宋煜在軍中已經(jīng)升任了從六品下振威校尉。

由他帶領(lǐng)的渡河船上，那些因為暈船而臉色蠟黃的士兵們都學(xué)著他的樣子，高高舉起手中的粗瓷大碗，將肉湯與胡餅一口一口的塞進(jìn)嘴里。

宋煜吃得格外努力，哪怕胃里此時已經(jīng)翻江倒海，他也能強(qiáng)行抻著脖子將吃食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如果說主將是軍人的靈魂，那顧修便是他宋煜的靈魂。

午膳過后，顧修面色如常的從高臺之上下來，回到他安歇的主將船艙里，伏在韓墨初的膝頭，吐得昏天黑地。

韓墨初平靜的與顧修順著背，一直等他將腹中的食物盡數(shù)吐凈，才與顧修遞上了一杯清水漱口。

顧修在船上的暈眩很嚴(yán)重，暈船這事也很古怪。有些人天生上了船便能如履平地，有些人無論坐了多少次依舊會頭暈?zāi)垦！?

韓墨初屬于前者，顧修便是屬于后者。

整個軍中上下，只有韓墨初一人知道這個軍前強(qiáng)悍無敵的主將顧修在這間船艙里連他灌下去的糖水都會吐出來。顧修每次癱在韓墨初腿上嘔吐的時候他心頭都仿佛壓著一塊巨石，那是一種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無力感。

不過，他韓墨初生平最厭惡的便是無能為力四個字，最不信的也是無能為力四個字。

顧修將口中的穢物漱了干凈，臉色稍稍緩和，輕聲問道：“靠岸還有幾日？”

韓墨初將顧修的前額靠在自己肩頭的甲胄上，溫聲回道：“回殿下，還有十一日。”

“嗯。”顧修閉著眼睛，很安心的靠在韓墨初肩頭

。

“殿下，臣這幾日同軍醫(yī)共議了一張可以緩解暈船的新方，不出兩日便可出成藥了。”韓墨初挺起肩背，穩(wěn)穩(wěn)的撐著顧修的半個身子。

這次出征前，蘇澈給他的藥中就偏偏就是沒有治暈船的，加上軍中原本用的暈船藥藥性太弱，幾乎沒什么效用。事已至此，韓墨初便干脆選了自己動手。

“那兩日后若是成藥便先以我試藥吧。”顧修緩了一會兒，心口還是惡心的厲害。

“殿下，新方初成未知藥效，試藥恐會傷身。”韓墨初轉(zhuǎn)言道：“還是由臣自己試吧。”

“你試藥做甚？你又不曾暈船。”稍稍養(yǎng)神的顧修睜開了眼睛，從韓墨初肩頭抬起上身：“再說，你制的新藥只有我親自試過了軍中才會沒有異議。”

兩日后，由韓墨初及五位軍醫(yī)共同所制的暈船藥調(diào)配初成。

出征高麗的一路上水路頗多，此藥的成敗至關(guān)重要。

試藥當(dāng)日，主將船艙內(nèi)云集了整個軍中所有從五品以上的軍前將領(lǐng)，身為主將的顧修坐在了正中間的主位上。

“韓參軍，本王聽聞今日新藥初成尚且不知療效，本王自登船來亦有些暈船之癥。不知可否一試？”

“回殿下，今日新藥已成，如若殿下不棄，臣愿與殿下同試。”

“好，就依韓參軍所言，請韓參軍去煎藥罷。”

在座的一眾將官們其實早知今日顧修召集他們前來的意圖，但為安軍心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他們也是打從心底里佩服顧修這位年輕的主將。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韓墨初從配藥，到煎藥，再到熬制皆是親力親為。

待藥汁成熟，也是親自端到顧修面前。

琥珀色的藥汁，在寒冷的船艙中散發(fā)著氤氳的白氣。韓墨初端著藥碗，先用銀針試探，又用銀匙舀起一口先送入自己口中，這才將藥碗推到了顧修面前。

顧修端著藥碗，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仰頭將碗中的藥汁一飲而盡。藥汁入口酸澀微苦，初嘗時顧修也未覺有甚藥效。

不想片刻之后，顧修忽而覺得胸腔內(nèi)一陣灼燒般的劇痛，就在眾人面前本能的嗆出一口血來。

“殿下？

”

顧修身形搖搖欲墜，韓墨初立在人身后伸手撐住人肩背。座次之上，立時便有軍醫(yī)上前與顧修切脈。

“不好，殿下中毒了！”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中毒？殿下怎會中毒？怎會中毒？”

軍醫(yī)拿起方才顧修飲過的藥碗，放在鼻下嗅了嗅：“是這藥！藥中有虎狼草！”

“藥是韓參軍備的，怎么會有問題？”

“殿下中毒，問題就在這碗藥上！無論如何韓參軍脫不了干系！”

顧修此時耳邊嗡然嘈雜，眼前陣陣發(fā)黑，但意識還算清醒，聽得眾人將苗頭指向韓墨初，拼著強(qiáng)行壓著胸口將腹中的混合著鮮血的藥汁全數(shù)吐了出來，猛然一拍桌面將眾人的爭執(zhí)直接壓了下來：“都說夠了沒有？本王說不是韓參軍。”

“可是殿下，軍醫(yī)方才說了這藥中”

“殿下，藥從頭到尾都只有韓參軍一人動過。”

“夠了！韓參軍若要下毒，何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何以將自己置身其內(nèi)？”顧修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忍著胸腔內(nèi)依舊激烈的痛楚冷眼瞪著眾人：“這般明顯的構(gòu)陷你們瞧不出來么？所以今日你們誰逼著本王處置韓參軍，便是下毒之人！”顧修情緒激動，血氣翻涌更甚，俯身又嘔出了一團(tuán)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