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劍招確實完全符合江少辭的構(gòu)想，像是從書本中走下來的標準答案。然而再周密的書本也終究是死物，江少辭逼近劍風(fēng)，貼著劍氣挑起一劍，瞬間將剛猛之力打偏。

容玠要不是手里還維持著結(jié)界，都忍不住想鼓掌了。他嘆息道：“絕妙，以柔克剛，以小擊大，至強之處就是至弱之點。在下受教了。”

牧云歸不像容玠那樣感慨，但她也能分辨出來，江少辭每一招都驚險十足。雙方都千變?nèi)f化，在踏出第一步前，就要想到后面三步甚至十步內(nèi)的變招。凌虛劍訣共有二十式，每次出現(xiàn)一式，一旦破解就再不重復(fù)。漸漸的，劍氣中出現(xiàn)的樣式越來越少，最后，江少辭一招斬斷劍鋒。他手中的劍終于不堪重負，寸寸皸裂，劍氣也徹底平息。

他們過招時，海水被劍氣攪動，劇烈激蕩。如今打斗平息，浪潮沒有平靜，反而更強勁地卷動起來，最后在海底形成一個水龍卷。水龍卷掀起碎石泥沙，連小山一樣的珊瑚也被攔腰折斷，在水中一圈圈盤旋，力道越來越大。

被這種東西砸上一下，絕對當場斃命。

無數(shù)東西砸在結(jié)界上，發(fā)出砰砰砰的急響。牧云歸皺眉，緊緊盯著外面：“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打贏了，為什么劍氣卻暴動起來？”

容玠支撐著結(jié)界，心想如果輸了挑戰(zhàn)者直接就死了，海底一丁點浪花都不會有，就是因為贏了，才會有這么大的動靜。

亂流逐漸擴大，連牧云歸和容玠所在的結(jié)界也被波及。各種海產(chǎn)撞到結(jié)界上又彈開，繞著漩渦一圈圈回旋。牧云歸視線被亂流阻擋，根本看不清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漸漸的，容玠的身形越來越透明，連結(jié)界都隱隱晃動起來。

牧云歸注意到了，忙問：“你怎么樣了？”

容玠搖頭：“無妨。”

牧云歸看著容玠變淡不少的身體，怎么會信。她拔劍，說：“撤掉結(jié)界吧，你保存實力要緊，我一個人足以躲避水流。”

容玠當然不肯：“我雖然無能，但還不至于讓年輕女子獨自面對危險。他走前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護好你，我既然答應(yīng)了，就絕不會失信。”

牧云歸還要再說，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強光。牧云歸捂住眼睛，艱難向外看去。水龍一樣的漩渦中心被一陣金光穿透，四周水流像朝圣一般，不斷向中心涌動。

那一瞬間，牧云歸仿佛感覺到時間靜止。湍流停駐，塵沙凝滯，被纏繞成一團的章魚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浮在水中。另一個容玠出現(xiàn)在江少辭面前，他身形不再是半透明的，容貌比夢境中憔悴許多。這才是容玠本體，而不是他幻化出來，各方面都維持著青春模樣的分影。

他看著江少辭，行禮道：“參見仙尊。恭喜仙尊，物歸原主。”

江少辭收服了劍骨，他緩慢松緊拳頭，慢慢習(xí)慣劍意回到他體內(nèi)的感覺。江少辭身后，一本劍訣化成書本模樣，乖巧地懸在后面。

江少辭說：“看在你護住她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容玠知道江少辭并沒有說大話，江少辭沒有拿到劍骨前軀體不全，各方面都受限。道家講究自然，人體就是一個五行俱全的小天地，江少辭的劍骨被剔了出去，好比山脈被抽空，河流被截斷，五行在他體內(nèi)循環(huán)時頻頻卡頓。現(xiàn)在，江少辭收回劍骨，恢復(fù)先天模樣，體內(nèi)道法也終于可以流暢地轉(zhuǎn)動。

先前江少辭單挑桓曼荼都要掂量，但現(xiàn)在的他反制容玠也不在話下。容玠修為雖然比目前的江少辭高，但江少辭又不怕打，他防護高攻擊也高，耗死容玠只是時間問題。

幸而江少辭并沒有打算這樣做，容玠著實松了口氣。殷城沉沒前，容玠懷疑那些靈藥有問題，便暗暗探訪仙界大陸。桓家畢竟是桓致遠的本家，近水樓臺先得月，這樣一查，還真讓容玠查到不少秘密。

最震撼他的莫過于被桓家奉為楷模的桓致遠。江子諭的死因一直是個謎，凌虛劍訣的來路同樣是謎。容玠開始也和眾多桓家人一樣，以為桓致遠在某個古洞府探險時得到了機緣，容玠還曾羨慕過桓致遠運氣好。誰知道，所謂好運氣，其實是踩在好友的鮮血上。

是啊，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桓致遠練劍，就正好有一本絕妙劍法掉到他手里。容玠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凌虛劍訣極盡玄妙，之前卻從未在大陸上聽說過它。按理這種級別的劍法，怎么都該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

原來，并非它的主人籍籍無名，而是太過有名，以致于沒人會往他的方向想。凌虛劍法的主人，竟是江子諭。

容玠得知后非常震驚，那和凌虛劍法一同出現(xiàn)，據(jù)說得之可以天下無敵的涅槃劍骨屬于誰也呼之欲出。挖好友的骨頭供自己家族修煉，容玠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然而他得知的太晚了，他們已經(jīng)在尸山血海上踩了四千年。

桓致遠是元兇，他們亦是幫手。容玠驚駭之下，猛然意識到天下第一宗門昆侖宗能對自己的弟子做這種事情，那桓雪堇得到的仙藥種子，豈不是也很危險？但容玠來不及示警，殷城下方的魔植就驟然爆發(fā)，殷城隨著整片大陸沉入海底。

容玠無比明白，浩劫將至，殷城是如此，仙界大陸上的人百無忌憚，下場不會比殷城更好。容玠沒有嘗試離開，就算離開了又如何，誰知是不是從一個地獄進入另一個地獄。桓家前輩做錯了事，容玠無力糾正，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做他最后能做的事。

他留在海底，一留就是六千年。他日日受劍氣凌遲，最開始修為還能上漲，后來身體衰退的速度趕上了修為提高的速度，他日復(fù)一日衰弱下去。如果江少辭再不來，容玠就沒有力氣堅持下去了。

容玠堅守這么多年，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覺得事情不該就此結(jié)束，總該有一個交代。近幾年，容玠越發(fā)感覺到大限將近，或許他該趁著最后這段日子，給凌虛劍法和涅槃劍骨找一個傳承人，也算圓了他和江子諭半師之誼。

容玠無論如何沒想到，他會在海底看到江子諭本人。一萬年過去了，所有經(jīng)歷過當年的人都面目全非，而江子諭依然意氣風(fēng)發(fā)，眼眸明亮。滄海桑田巨變，唯獨他歷經(jīng)沉浮，仍是少年。

容玠心結(jié)解開，就算江子諭要找他們報仇，他也心甘情愿。別說當年的事情和桓家無關(guān)，桓家擁有劍訣劍骨這么多年，哪一樣特權(quán)不是踩在江子諭的鮮血上，如今要算賬了就說自己無辜，未免太孬。

雖然容玠做好心理準備，但江子諭愿意一筆勾銷，還是皆大歡喜。不過，容玠心里略有些微妙，他以為江子諭放過一馬是因為他這六千年鎮(zhèn)守劍氣，但江子諭竟然說，“看在你護住她的份上”？

容玠心緒復(fù)雜，說道：“謝仙尊高抬貴手。桓家做錯事，后面也舉家傾覆，已然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望仙尊看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勿要為難桓曼荼。”

江少辭說：“她已經(jīng)變成劍靈，只要她不背主，我自然不會為難她。”

容玠松了口氣，臉上露出釋然的笑。糾纏多年，如今終于到了了結(jié)的時候。容玠再次對江少辭行禮，說：“早年感謝仙尊指點，如今親眼見到凌虛劍法，我此生已無憾。劍骨離地，恐怕壓在地下的魔物很快就會沖出來，仙尊帶著牧姑娘先走，我為二位斷后。”

當年殷城墜落是因為地下被魔植的根莖蝕空，容玠借著劍骨，勉勉強強鎮(zhèn)壓了千年。如今劍骨歸位，劍氣消散，那些沉睡的魔物也該蘇醒了。

它們六千年前就能將一片大陸掏空，經(jīng)過這些年修生養(yǎng)息，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怪物。容玠說是斷后，其實，他就沒打算離開。

江少辭瞥了他一眼，嗤道：“桓致遠都只能成為我的陪練，你們只是他的侄子輩，哪來的膽子站在我前面？”

容玠一怔：“仙尊？”

江少辭捏了捏手指，從容攤開掌心。那柄鐵劍在剛才徹底碎成粉末了，但江少辭已經(jīng)拿回劍骨，有沒有武器對他來說差別不大。

黑色的魔氣在他掌心凝聚，最后，化成一柄利刃模樣。與此同時，湍流卷著泡沫旋轉(zhuǎn)，塵沙在水中沉浮，章魚砰的被沖到前面，觸手胡亂擰成一團。

江少辭斬斷身邊的一根水草，一縱身朝外躍去：“自謀生路，別指望我會救你。”

牧云歸眨了下眼，仿佛剛才靜止是錯覺，世界又恢復(fù)運行。前方浩浩蕩蕩的水龍卷霎間消散，江少辭倏忽從漩渦中心落到她身邊。牧云歸奇怪地問：“你方才在和誰說話？”

“沒有人。”江少辭握住牧云歸的手，說，“準備好，開始了。”

牧云歸最開始還疑惑什么開始了，這時候腳下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她低頭望了一眼，二話不說將身法運行到極致。

大海磅礴，江少辭和牧云歸像深海里的一芥粟，逆流朝上方光帶游去。他們身后跟著一團白光，再往下，古老沉寂的殷城寸寸開裂，土地下探出粗壯的藏藍色根莖，張牙舞爪向四周擴張。

無極派弟子正在劍冢中探索，突然地面劇烈震動起來，連水流都變得渾濁。眾弟子勉力維持著身形，皺眉問：“怎么回事？”

“好像是海震了。”

“海震？”領(lǐng)頭弟子皺眉，海底發(fā)生地震非常危險，他們不光要面對地震和海水的雙重沖擊，還要躲避被驚動的魚群魔獸。萬一撞到魔獸堆里，那就死定了。

領(lǐng)頭弟子在任務(wù)和撤退中猶豫，然而其他人根本不等他發(fā)號施令，立馬各展神通跑了。他們在海底待了這么久，哪能不明白這里處處殺機，掌門獎勵雖好，但也要有命拿才是。

領(lǐng)頭弟子一看，沒辦法了，也只能跟著逃跑。東方漓混在人群中，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看南宮玄，果然，他不在了。東方漓扼腕，可惡，他什么時候離開的！又被他得到了機緣，他拿到金手指，回去后豈會善待東方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