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第一次攻城的時候，康德在城頭。

與洪三一起，帶著天地會那幫烏合之眾，直面突如其來的攻擊。

傾盆的箭雨，恐怖的法術，空氣中回蕩著箭羽破空的嗡鳴，還有法術橫空的呼嘯，城墻在震動，天空在燃燒，手中的盾牌不斷傳導劇烈的沖擊，就像是在最猛烈的暴雨天舉著一柄傘艱難行走……比這個更加可怕。

是役，城頭的民兵部隊幾乎廢掉，士氣跌落谷底，他們甚至沒有與精靈進行接近戰，對方那可怕的遠程打擊已經摧毀了他們所有的勇氣。

甚至連康德也驚訝于這個世界的戰爭烈度。

他一度認為，城墻上已經是最可怕最危險的地方了。

但其實并不是。

今天上午，不久之前，他還在吃早飯時，精靈的法術吹響了戰爭的號角，在維達爾商會的成員們的目送下，他與洪三動身前往戰斗爆發的城墻，一路在城中疾馳時，康德目睹了在戰爭之下的另一種大恐怖。

那是平民的恐懼。

天地變色，赤焰橫空，城內的法師團力量有限，無法將所有的法術全部攔截，只能權衡判斷，挑選威脅相對較大的法術進行驅散，而那些落點和威力并不危險的法術……也就只能隨它去了。

而這些隨它去的法術，雖然不能破壞城墻，也不能殺傷士兵，更不會摧毀城內較為重要的建筑，但畢竟……還是往城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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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這一切的，是住在不那么重要的地方的……平民。

大街上一片雜亂，處處都是尖叫和哭喊，雖然人們早就有所覺悟和準備，但戰爭再度降臨時，恐懼依然如云霧般彌散蔓延，因為不斷突破法術攔截、射入城中的元素光華直觀地說明，城中并不安全。

康德與洪三縱馬疾馳，奔行于街道，突然天空一亮，一道熾烈的火炎呼嘯而落，在兩人的目視下落入鄰近的街道，劇烈的爆炸聲中，大片的黑煙與火光升騰而起，夾雜著含糊的哭聲與慘叫。

又有接二連三的元素光芒拋射入城。

有些被攔截，有些則沖落地面，落在街頭或者無人地帶的，倒也罷了，若是徑直投射到居民區的，不知會有多少傷亡。

隨著攻擊烈度的進一步提升，城內的法師團已經左支右絀，勉力抵擋威脅度高的法術攻擊已是極限了……這種事情，在法師們與指揮官的眼中，叫做無能為力，而在平民們看來，無疑是毀滅將至的信號。

來不及回到家中的人們抱頭逃竄，似乎這魔法就落在了自己的腳邊。

目睹了這一切的康德心中一沉。

戰爭是恐怖的，是可怕的，其最恐怖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這只怪獸會將附近的一切強行卷入殺戮與痛苦的夢魘，而不會在意受害者愿不愿意。

就像這里的人們，他們一生與精靈毫無干系，甚至從未見過精靈，可暮月王朝侵略歌德公國的戰爭在他們的家園打響，兩國士兵在舍生忘死地拼殺，平民們則是被動地承受著這種波及式的危險和損傷，他們對此毫無辦法，沒有抵抗之力，無法改變現狀，只能瑟瑟發抖地祈禱。

就算是死掉也不會有誰在乎。

也許下一刻，一道從天而降的法術就可以輕易殺死他們。

施展這道法術的精靈法師也許預見到了這種結果，也許沒有，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名法師并沒有殺死具體某個人的意向和動機，他的行為是戰爭的一部分，對可能死在自己法術下的附帶損傷毫不在意。

不在意死者的哀嚎，不在意死者的憤怒，不在意死者的痛苦。

那些被法術波及殺死的人們，無處伸冤，無處憎恨，他們的亡魂嚎叫不休卻無生者聽到，所有的傷亡最終會被總結歸納為一筆沉重的血債，被民族世代銘記，以待報償的一天……可具體到一條條性命，死者生前的恐懼和痛苦，他們的遭遇，他們的名字，他們的無助，卻永遠消弭，再不為人知。

康德輕聲道：“真是……地獄啊?！?

“沒錯?！焙槿f道，“但……所有的戰斗與反抗，都是在與地獄作戰，為了將人間的凈土，從地獄焦土的蔓延中奪回來?！?

街頭響起了鈴聲，勇敢的市政員們駕駛著消防馬車向火焰噴發的方向沖去，車上巨大的消防水罐不斷搖晃。

又有宣政官沿著街道狂奔，大聲吼道：“就近躲避！就近躲避！平民不要出現在街道上！膽敢作亂者當場處決！”

那宣政官看到康德與洪三勒馬停下，大喊道：“你們兩個！”

洪三指了指佩戴在胸前的胸章，是市政廳頒發的，用以識別戰斗人員的身份，那宣政官見狀，肅然一禮：“感謝兩位大人保護這座城市！”

然后也不停歇，沖過拐角，在這天地變色的末日景象下繼續大喊：“平民就近躲避，瓦倫坦英勇的戰士們正在對抗精靈，一定能勝利的！”

康德一夾馬腹，向著第一發法術落下的地方沖去。

洪三剛想說什么，最終搖了搖頭，縱馬跟上。

消防馬車先走一步，街道已經清空，兩人可以放心疾馳，沒多時就來到了事發現場，火焰翻騰彌漫，煙氣與濃霧中傳來了求助與哭喊。

市政官們已經打開水閥，對著燃燒的房屋噴射水柱。

康德疾馳而至，跳下馬來，也不招呼，徑直闖入火場，不多時，那彌漫的大火便漸漸消弭，濃煙與火焰化為各色的要素力量，匯入康德的體內。

大火既滅，唯余青煙渺渺。

只是房屋建筑被法術轟擊，又經火焰燃燒，有些搖搖欲墜，如何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進行搜尋救助，就是一個耗時的技術活了。

康德大步走出火場，對驚訝的市政官們說道：“救人就交給你們了?！?

一名市政官回過神來，看到了康德胸前的戰斗人員胸章，突然呼吸加劇，梗著脖子道：“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不需要大人來插手！我是個沒有才能的人，無法與精靈作戰，做這種事情剛剛好，大人既然有如此能力，為什么在這里浪費時間？請立刻去您的戰場，那才是能救更多人的地方！”

由于穿著厚重的防護服，而且還帶著頭部護具，一開始也沒看出來。

直至說話的時候，康德才發現，這個即使全副裝備依然顯得不太高大的市政官，居然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旁邊的兩名市政官大驚，將同伴拖到一邊，然后惶恐地賠禮道：“大人恕罪！這家伙昨天報名參加城防，不符合要求，被拒絕了，所以……總之請您原諒她，她平時就不太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