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吹響了收兵的號角。

五臺木傀儡被悉數破壞，黃昏戰團已經失去了登墻沖陣的利器，汲取了三成施法者全部魔力的戰爭兵器本應如蒼天古木般扎根城墻之下、送勇猛無懼的精靈戰士沖上城頭，可一番血戰下來，悉數崩解散落。

瓦倫坦防御強悍，法師團與戰爭術士部隊雙重鎮守，有兩臺折損于遠程打擊是意料之中，可其他三臺的毀滅則是出乎精靈全體將官的意料之外，擁有奇異手段的震旦人康德，操縱著詭異煉金戰車的獸人部隊，聞所未聞的機械巨人，每一種意外都可以改變戰局，而今卻同時出現。

手段盡失，傷亡不小，銳氣已挫，除了收兵之外，別無他法。

況且，在軍團長看來，憑空出現的綠皮并不單純只是一小支獸人部隊那么簡單，作為軍團的指揮官，他必須站在戰略的層面看待一切問題。

“將游騎散得更遠一些，我們必須做好獸人與歌德達成共識的準備，讓斥候們再警惕一些，我可不希望一整支獸人軍團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們附近！”

副官領命退下，精靈指揮官望向城頭，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血與火的味道，訓練有素的部隊正井然有序地撤退，而他則在品嘗失敗的味道。

指揮臺被炸毀，可這里還是高處。

以他的目力，依然能夠將面前的戰場盡收眼底。

他的士兵們正在撤退，雖然依舊從容不迫，但那一張張臉上分明有著不解、茫然和憤怒，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安，軍團長突然覺得，士兵們那充滿尊嚴的魂魄并不是只來自于意志和勇氣，而是多了些其他東西。

譬如說，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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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世界霸權的傲慢，披堅執銳的傲慢，戰無不勝的傲慢，他們從容不迫、敗而不餒的力量之源，已經從勇氣變成了暴力。

接受世界上最好的訓練，被世界上最強的箭團和施法者部隊掩護，擁有最完備的戰地醫療體系，先天便有強大的種族優勢，因此積蓄的優勢近乎不講道理，所以戰無不勝、勢如破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些勝利本身是戰士們所奮戰追求的結果，暴力則是手段，可如今，不知不覺間，這二者竟然成為了士兵們的憑恃。

所以，在今天遭遇了更加不講道理的暴力之后，他們會茫然和憤怒。

軍團長感到了一陣不安。

假如他的士兵們遭遇了比今天更強大、更不講道理的暴力，甚至是一場摧枯拉朽的屠殺，就像他們倚仗武器、魔法與戰術優勢秋風掃落葉般地碾壓殖民地土著那樣，精靈戰士也遭遇了那么可怕的失敗……那暮月王朝引以為傲的精銳戰士們，還會像現在這樣進退有度、優雅從容嗎？

一念及此，這位精靈指揮官心生寒意。

如果跟別人說，暮月王朝的冠軍級戰團會被摧枯拉朽地屠殺，那肯定會招致瘋狂的嘲笑，甚至對方是外族人也不例外，因為在常識中，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夢里——但軍團長并沒有自嘲，而是警醒銘記，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是一回事，部隊里有沒有這種毛病就是另一回事了。

“居安思危，是種族和國家不斷革新地關鍵，可惜暮月王朝立世至今，一切改革，都只能自上而下，但上層的大人們又是最頑固的一群人，我如果將這個想法和提案報告上去，一定會引起譏笑，并且阻礙仕途……”

軍團長喃喃自語：“所以只能由我自己來做……先成為他們的一員。”

他下定主意，再度眺望城池，城上已經歡呼一片，血戰得勝的人類們正在縱情高叫，軍團長細細看去，他最在意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震旦人康德……”

他緩緩地說，仿佛對方就在自己身邊，能夠聽到自己的話。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詭計，也不知道你還有什么手段，可這次戰役，不管我能不能贏，你都一定會輸……趁現在，多高興高興吧。”

他露出了譏嘲的哂笑，然后再嘆息。

戰爭是殘酷的。

既能讓萬千平凡的生命死如草芥，也能讓不世出的英杰身不由己，手段再高，本事再大，計謀再絕，在勝負大勢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城中一片翻騰歡呼，人們擁抱著，歡呼著，哭泣著。

這一回是毫無取巧地瘋狂拼殺，精靈勁卒雄冠天下，為了擋住他們，不知填了多少人命進去，戰爭本來就是一筆糊涂賬，在勝利后計算是否值得的人都是混賬，而現在，所有人都在盡情宣泄著、嘶吼著與痛苦著。

這里的情感是何等濃烈，一片殘骸尸首間，活著的人坐倒在地，有些人一頭躺在地上，便再也睜不開眼，也有人在撫尸痛苦，生者與死者間應有故事，這種慘烈與興奮交織的悲喜讓康德一時無言。

他避開了洶涌的人流，躍入城中，離開這片洋溢著濃烈情緒的地方。

畢竟不是完全的親歷者，無法徹底融入這些人的悲喜，更重要的是，還有那么一群完全不會看情緒的奇行種，比較破壞氣氛……

“大技霸！大技霸！不要跑啊！讓俺們好好看看你！”

跑出一段距離，聽到后面的吶喊聲，康德嘆了口氣，停步，轉身，只見一只身上嵌鑄著各種金屬部件、極其賽博朋克的綠皮張開雙臂，嗷嗷撲來。

“大……”

康德叉開五指，伸手一推，對方龐大的身軀便騰云駕霧般飛了回去，重重摔落在地上，宛如打水漂一般，還在地上擦了幾個屁股墩。

那綠皮最終滑了個倒仰，然后用力坐起，晃了晃腦袋，一臉懵逼，然后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瞪著銅鈴大的眼睛，望向康德，后面那幾十個綠皮也圍上前來，一起瞪著康德不說話。

“……”

康德皺了皺眉，媽的我又不知道你們是誰，嗷嗷叫著撲上來求抱抱，跟見了爹似的，誰看到都害怕好么？

推你一下，又不是開槍打你，也沒摔壞，怎么，要生氣了？

——但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那坐在地上的綠皮用力一拍地面，磚石立碎，粉末橫飛，他張著獠牙大口，興奮地嚷道：“又勁又霸！對上了！對上了！”

那些獸人們也狂喜亂舞，異口同聲地喝道：“大技霸！大技霸！”

聲震四下，呼聲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