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代價，他來扛就是，可為什么，最終還是讓他失去她？
崔玨心已經(jīng)絞痛到麻木，曾經(jīng)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會先去黃泉，因為他怕以云傷心難過，如今才知道，以云先走一步，他的心根本沒有那么強(qiáng)大。
只是因為所愛之人在，他才變得強(qiáng)大。
可現(xiàn)在她要走了，要讓他獨(dú)自在世間品嘗苦痛，甚至不惜以來世威脅。
以云留了短暫的時間給崔玨消化悲痛，然而她終究還是開口，她念一句，他便念一句。
“我發(fā)誓。”她聲音虛弱，泯滅在冬雪中。
“……我發(fā)誓。”崔玨的聲音很干啞。
“我崔玨，不會自戕。”以云說。
“我……崔玨，不會自戕。”崔玨一字一頓。
十個字，每個字都在泣血。
過了片刻，崔玨嘴角落下一滴鮮紅的血液，他咬破自己的舌頭，試圖身體的痛意掩蓋住心中的滔天疼痛。
以云又何嘗不知？她使出最后的力氣，緊緊抓著他的手，看他眉若遠(yuǎn)山，面冠如玉，如此瑯瑯君子，臉上卻帶著心如死灰的悲戚。
對不起，崔玨。
她也不想的。
對不起。
白以云盯著崔玨的眼神，慢慢變得空洞。
在大魏從容瑞年號換成康成年號的第三年，成都王篡位的秘事已不再為人津津樂道，“失蹤”六年的崔玨回來的事，剎那引起洛陽上下瘋狂的討論。
那一日，崔玨穿著白色麻衣走進(jìn)洛陽城。
他身后一個面容和他肖似的小男孩亦著此裝，小孩一邊走一邊哭，崔玨則面容沉靜。
他手上捧著一個金絲楠木的盒子，一開始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很快，崔玨亡妻白氏的名號傳遍洛陽。
崔玨的父親恨不得把他打死，可崔玨卻只跪在祠堂里，臉上帶著解脫的笑意。
他要是被父親打死，不是自戕，不違他的諾言。
可最終，母親出來攔住父親，堵住他解脫的道路。
崔家為此事鬧騰了一個月。
在崔玨不怕死的要求下，崔既明入族譜，成他崔氏的嫡長子，可崔玨仍有些渾渾噩噩，他經(jīng)常看著某個地方，眼神飄忽離去，陷入回憶。
后來，崔父崔母束手無策，還是老師王右屏拄著拐杖打他：“你個臭小子，說什么愿返自然，原來都是糊弄老頭的？”
“你不是對這世道不滿？既然求得自由，如今重新回來，就只為尋死？我沒你這樣的學(xué)生！”
“你想想，你亡妻來世要是投胎個普通人家，那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你忍心么？”
崔玨喃喃：“她說她會等我，她不會先投胎。”
王右屏差點(diǎn)氣結(jié)：“那你就這樣混吃等死吧！到時候黃泉下與亡妻相見，看她還喜不喜歡這樣的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
崔玨想起，她臨終前曾說過她最喜歡他這種真君子。
這一刻，如開山斧劈開迷惘，崔玨找回一絲清明，是的，他不能讓以云知道他這般自暴自棄，既已發(fā)誓，又為何偏鉆誓言漏洞？
那是小人行徑。
以云不喜歡小人，她喜歡他。
這一夜，崔玨沒有睡，他把和以云見面的每一次都回憶一遍，如數(shù)家珍，待天明之時，他蓋上回憶的鎖扣。
從此，崔玨算是振作起來了。
沒兩年，洛陽城里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漸漸平息，只說成風(fēng)流韻事，崔玨重新入朝，輔佐朝政。
五年后，他成為尚書臺臺官，十年后，他成為宰相，手握重權(quán)，任人唯賢，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慢慢替換掉靠門第進(jìn)宮的世家子弟。
一開始各世家還懷疑是自己反應(yīng)過度，直到崔玨重提前朝“察舉”制度，才紛紛嘩然。
而崔玨的野心很大。
他不僅要恢復(fù)前朝的制度，更是提出一種全新的考察制度，普及天下有志之士。
天下無權(quán)的讀書人匯聚起來，不管崔玨認(rèn)識不認(rèn)識他們，他們遵崔玨為師。
然而這個新制被世家瘋狂攻訐，崔玨便以退為進(jìn)，提出用“察舉”制度，這下和全新的考察制度比起來，“察舉”制度也不是不能接受，各世家不得不退一步。
然崔玨卻從沒放棄過追求新考察制度，他終其一生，都在為寒士謀得入朝的權(quán)力，大魏腐朽的官制在他大開大合的手段中，分崩離析。
元光十二年，這一年，新制開始實施。
縱然新制還有許多不成熟之處，但不論是現(xiàn)在，還是后世，對新制的評價都很高，給崔玨之評價，更是離不開“真君子”這三個字。
可誰又猜得到，這位真君子，有過五年的放浪形骸？
這一年，崔既明三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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