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色十字旗在寒冬的晨霧中悄悄飄揚著，飄揚于一切俗物之上。在它的周圍，拱衛(wèi)著五根旗桿和四面旗幟——屬于索瑪家族那面旗幟尚未升起。

如果站在德蘭城中央的山頂上向下眺望，就會有自己已經(jīng)統(tǒng)治了整個世界的錯覺。

從這里向寒冷的北方望去，是一望無盡的藍色海水，點點白帆在世界最大的港口之中漂浮著。山丘的南方，則是一望無盡的廣闊平原，肥沃的麥田一直延伸，延伸到皇家領地的邊緣。山的海拔并不高，但相對于周圍的平原，已經(jīng)是鶴立雞群了。德蘭那無數(shù)高聳入云的建筑尖頂，拱衛(wèi)在這棟金碧輝煌的皇宮周圍，就好像無數(shù)指向天空的巨劍，象征著帝國的權力和威儀。擁有近兩千年歷史的神圣帝國皇宮就位于這座小山之上，過去所有的歷史塵埃都靜靜地躺在這棟建筑物的底座之下。

這座山曾經(jīng)看到過庫拉斯大帝取得迪拉蒙會戰(zhàn)勝利后躍馬山頂下令建城于此的英姿，也曾經(jīng)看到過年輕的亞瑟；柯曼急行軍七日突襲庫拉斯城的奇跡。這座山曾經(jīng)看到過在烈火中被利劍刺穿的第一王朝最后一位皇帝保羅；休；柯曼的尸體，也曾經(jīng)看到過第二王朝的光復之主哈瑞萊；休；柯曼在先祖墳墓前慟哭的懺悔。而如今，它仍然靜靜目睹著新時代的誕生，目睹著新一代的偉大人物自這里冉冉升起。

此時，可敬的帝國皇帝陛下，正站在山頂上往下眺望他所擁有的領土——以及名義上他仍然擁有的領土。冬天的寒風吹拂著他高挑而略顯瘦弱的身軀，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寒冷——因為他手中緊握的金**法杖給了他溫暖。

那柄魔法杖的名字，叫做“強權”（greatpower）。它是神圣柯曼帝國第二王朝代代相傳的神圣信物，象征著這個帝國的皇權。

“陛下，你果然又在這里。快到圓桌會議的時間了，各位大臣都已經(jīng)到了，您還不去嗎？”

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自他背后響起，其中還透著深深的疲倦。古斯塔夫；休；柯曼轉(zhuǎn)過身面對來人，他知道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個聲音。他大多數(shù)的臣子，都是侍奉過兩代皇帝和一代攝政王的，但宮廷總管斯潘；馮；安倫的資歷更加深厚。這位年過七十的老人，曾經(jīng)侍奉過他的祖父——列登大帝。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古斯塔夫就對他的聲音很熟悉。

“我正打算要回去。”皇帝淡淡地回答，“不必催我也能想得起來。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我不能缺席的。”

老總管默默點了點頭，跟著這名瘦弱而矮小的帝王向山下走去。真正看到這位帝王的人，都會發(fā)覺他沒有金馬克正面的頭像上面那么英俊，也沒有那些雕像和畫像上的威武身姿那么高。他的金發(fā)并不是獅子一樣的純正金色，而是略有些發(fā)烏的深黃色。古斯塔夫手中那名為“強權”的金色拐杖輕輕地擊在臺階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嗒嗒”聲，掩蓋了他那微跛的右腿——那是接骨魔法的后遺癥。

很快，這代表皇室威嚴的山頂上，就只留下了寒風的呼嘯聲，以及靜靜躺在那里的歷代柯曼帝王陵墓。僅有一抹余溫，還殘留在在那個鐫刻著“迪瑞斯坦；休；柯曼”的墓碑前。墓碑上除了名字，并無一字墓志銘——但德蘭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墓碑下面埋葬著的，是古斯塔夫的叔叔，前任的攝政王。

對古斯塔夫來說，這個男人就像他真正的父親。

人們都說，自從親手處死了迪瑞斯坦之后，古斯塔夫身上就出現(xiàn)了“帝王特有的氣勢”。沒有人知道，這個當時僅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在面對黑暗、血腥而莫名其妙的權力斗爭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想的。這位天才而短壽的名將，留給后世的只有無盡的猜測。

大議事廳位于皇宮的正中央，就在在整個城堡的正廳后面。皇帝快步走過了這間有上百個座位的大廳，走入了它側面的一扇小門。在那扇不起眼的雕花木門后面，就是整個帝國的最高行政決議機構。它被稱作圓桌會議——有時候也因為這個小廳的名字而被稱呼為“內(nèi)閣”。

與其說圓桌會議像一個權力機構，不如說它像一個辯論法庭。代表帝國個方面權力的人們坐在象征平等的圓桌周圍，就像法*的原告、被告、律師、控師那樣，對各種議題抒發(fā)己見；而尊貴的皇帝陛下則在那里扮演法官的角色，不時提問、提出建議，并最后敲定結論。在這個會議上，皇帝陛下也是沒有多少威嚴的，閣僚們可以自由地發(fā)言或表達意見，不必擔心會冒犯君主——這是第二帝國的規(guī)定。圓桌會議最早擁有十三個座位，后來一度增加到十九個，而現(xiàn)在則還有十五個——南方貴族的四個已經(jīng)被撤除了。如今，圓桌會議的固定名單包括皇帝和他的首相，五名支撐帝國的大公爵，以及八名內(nèi)閣成員——他們被分為四名閣僚和四名大臣。

才剛走到內(nèi)閣的門口，古斯塔夫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幷撀暋Ｄ莻€聲音很宏亮，中氣十足，充滿了一種懾人的說服力。在他的所有幕僚大臣中，只有一個人會這樣直來直去、毫不拐彎抹角地說話。

“再維持這樣的狀況三個月，或者六個月？！首相大人，您是在說笑嗎？！明明已經(jīng)集結好了部隊，為什么現(xiàn)在卻又要按兵不動？你們知道，每天那樣一直處在最高警戒狀態(tài)的部隊要用掉國庫里面多少金幣嗎？你知道財政部為了這次突如其來的攻擊，已經(jīng)動用了明年的預算和國債了嗎？為了做好這次攻勢的一切準備、雇傭預備役和雇傭兵部隊、準備后勤補給、改善道路狀況……我們已經(jīng)花出去了七百萬金馬克，這是今年總軍費預算額度的一半！倘若還不能征收戰(zhàn)爭特別稅的話，在明年此時我們國家的國庫就將一枚金幣也沒有了！你們諸位之前在這里侈談戰(zhàn)爭、侈談愛國、侈談復仇，批準了那個冒險計劃，而現(xiàn)在又在這里侈談和平！如果各位要選擇和平的話，請立刻撤銷現(xiàn)在的最高戰(zhàn)備狀態(tài)，停止邊境的完全封鎖，遣散雇傭兵團和預備役部隊……”

財政大臣莫里斯；格雷欣（morisgresham）口若懸河，大聲駁斥著首相的意見。古斯塔夫皺了皺眉頭，邁步進入內(nèi)閣之中，用手中的手杖重重在地上敲擊了兩下。這個熟悉的聲音立刻讓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對著那個充滿威嚴的身影鞠躬。古斯塔夫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示意所有人就座。和往常一樣，圓桌會議的十五張椅子中有四張是空的。

“格雷欣卿，稍安勿躁。圓桌會議尚未開始，我也對你們各自的提案和立場不甚了解。眾位大臣的責任，就是為我們的國家作出最好的決策，切不可意氣用事。”

“……遵命，陛下。”莫里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后回答道。此時，他的臉色已經(jīng)因為激動和長篇大論的發(fā)言而變得通紅。

這位來自南方英特雷共和國的冒險家脾氣火爆，只是因為受到前攝政王賞識才得以進入帝國的權力中樞。十年前，他曾以驚人的魄力掃平了第四次討逆戰(zhàn)爭后留下的大貶值爛攤子，如今的帝國官方貨幣金馬克就是他的杰作。最近一次的總動員讓國庫花費巨大，整個后勤和調(diào)度系統(tǒng)也一片混亂，這位財政兼內(nèi)政兼后勤大臣已經(jīng)累得不可開交。

“既然陛下已經(jīng)駕到，我們就正式開始會議吧。”坐在皇帝陛下一旁的艾考薩根；馮；察林堡（icosagonvonchilingburg）老首相宣布道。和宮廷總管一樣，這位首相也是歷經(jīng)三朝的老臣了。

“今天的會議主題，是日漸激化的南方形勢。各位都很清楚，目前南方軍已經(jīng)分成了忠于政府的政府軍和忠于政變領袖的政變軍兩大派系，在麥特比西河一線對峙著。兩軍勢均力敵，但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激化為真正的內(nèi)戰(zhàn)。無論是臨時政府還是叛軍頭目戈瓦爾元帥，都已經(jīng)聲明不希望觸發(fā)內(nèi)戰(zhàn)，希望和平解決此次爭端。三天前，我們已經(jīng)緊急凍結了‘藍色流星’計劃，而現(xiàn)在我們必須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針。就如格雷欣卿所言，一直拖延下去是對國庫的極大損害，也是對我**隊的極大損害。現(xiàn)階段我們所能掌握到的情報相當片面且不完整，請納瑟卿來介紹一下吧。”

首相的目光投向坐在他對面的那名面容俊秀的男子，那人隨即站起身來，翻開了手中厚厚的報告。

如果僅看外表的話，誰也不會想到這名充滿中性魅力的青年人居然會是掌控整個帝國安全和情報系統(tǒng)的安全大臣。和所有能夠被提升到安全部長這個位置上的人一樣，希德；納瑟（cidnasec）也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雖說平日他并不算沉默寡言，但想從他的口中掏出些什么東西實在是比登天還難。出身平民的希德本人畢業(yè)于帝國大學魔法系，在預言魔法、加密魔法、解除魔法一類的法術上有過人的造詣；胸前的白金徽章證明他的魔法水平在整個帝國范圍內(nèi)也是首屈一指的。

“首先，我要對我們情報的缺失表示道歉。我們的情報網(wǎng)在政變之前只得到了錯誤的情報，對這次政變的急速激化沒有準備。我們現(xiàn)有的最早的情報是三天之前的，大多數(shù)情報模糊且不可信，各種小道消息混淆了我們的耳目。在安全部的分析員們的努力之下，時至今日我們才能有這樣一份政變后南方政局的概況。目前，聲明支持政變軍的有儒洛克－北方軍區(qū)的幾乎全部駐軍，當?shù)氐拇蠖鄶?shù)地方政府也受到駐軍脅迫而聲明不承認倫尼的臨時政府。意美亞共和國的大部分支持臨時政府，但西南方向的第七師不包括在內(nèi)。法忒斯和英特雷的所有駐軍都支持臨時政府。如果比較兵力的話，大約是政府軍七比政變軍三；但如果比較真實戰(zhàn)斗力的話，擁有北方軍區(qū)精銳的政變軍要略占上風。目前很難估計局勢會如何發(fā)展，但不能排除爆發(fā)全面內(nèi)戰(zhàn)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和平解決的可能性。”

托著下巴傾聽的古斯塔夫沉吟了一下，消化著這些詳細的情報：“請繼續(xù)。有雙方的詳細配置和對峙狀態(tài)嗎？我知道政變軍已經(jīng)向我們的南部邊界增兵了。”

希德很快翻過了幾頁紙：“好的。目前，政變軍的精神領袖拉德茨；戈瓦爾仍然在佛提堡，在那里提出了他的政治改革宣言，主題是“不打內(nèi)戰(zhàn)”、‘強制兵役制’、‘改革軍事制度’和‘實行平等公民權’；這幾項改革的中心應當是要擴大常備軍數(shù)量。政變軍的臨時軍事督政府則在南方的工業(yè)經(jīng)濟中心肯格勒建立，在那里組成了臨時議會。他們將主力部署于肯格勒到佛提堡一線和我國南部邊界的奧拉斯河一線。政府軍被他們的部署切為兩塊：維納；貝齊上將率領的法忒斯集團軍和克拉德；洛佩斯中將率領的首都集團軍。由于雙方政府都相當克制，目前政變軍和政府軍之間敵對的行動僅有互相封鎖而已。概況就是以上這些，發(fā)言完畢。”

在希德的發(fā)言中，聽不出“戰(zhàn)”或者“和”的哪怕一點傾向性。隨著安全大臣坐回座位上，在圓桌會議的出席者之間立刻開始交換眼神和心靈通訊魔法，顯然是在制定說服皇帝的策略。年輕的皇帝陛下有些厭煩地看著他最信賴的臣子們之間和往常一樣勾心斗角，但他也知道，這樣至少可以避免一部分的愚蠢決策，也可以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自第二王朝建立以來，就再也沒有發(fā)生過第一王朝末期那種“貴族提兵威脅中央”或者“禁衛(wèi)軍將領擅自更換皇帝”的災難，這和圓桌會議的設立是分不開的。

“眾位愛卿，請快點提出你們的建議吧。就從你開始，察林堡卿。”古斯塔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