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謝菱很清楚，自己在他毫無防備之下，露出這張與那位嫡姐像到極點的小半張臉，會對沈瑞宇造成多大的震撼。

而沈瑞宇也正如謝菱所預(yù)估的那樣，頗受震撼。

他重新坐在戲園中，臺上咿咿呀呀，衣袂翩躚，卻聲聲都入不了沈瑞宇的耳。

十年了。

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有時他也會忍不住地發(fā)出臆想。

若是玉匣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現(xiàn)在是什么年紀(jì)。

十歲？八歲？

大約是在誰家做著受寵的小嬌娘。

有時候想著想著，想得發(fā)癡，沈瑞宇走在路上，偶爾看見年紀(jì)相仿的小姑娘，都忍不住細(xì)細(xì)去看。

就盼著能看見哪個同玉匣長得相似的小女娃，或許便是玉匣的轉(zhuǎn)世。

但再怎么像，也不可能像今日遇到的那女子那樣，那么像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沈瑞宇猛地一驚。

這才察覺到，身邊的周帆早已叫了他許多聲。

不得已答應(yīng)同周帆來看戲，本就讓沈瑞宇十分煩躁。

他還有一堆公務(wù)沒有處理，講究排場走到戲園的這段路程，坐在這個不知所謂的座位上聽著吵鬧的戲子鑼鼓喧天的時間，全都是浪費(fèi)。

若不是因為他手頭正在查的一個案子需要借助周家的人出面，周家的長輩又與沈家有世交，拿著世伯的名頭一直壓著沈瑞宇，他絕不會擠出這個時間到這里來。

結(jié)果他把所有事務(wù)都推后，被周帆生拉硬拽著經(jīng)過長街去看戲，那樣聲勢浩大的隊伍，好似故意炫耀給人看一般，仿佛連自己都變成了某種戲子。

沈瑞宇的腳邊，冰輪悠悠轉(zhuǎn)著，哪怕只是看戲享樂，也奢華到了極點。

這樣的享樂，沈瑞宇一向是并不耽溺的。

反而覺得坐立不安。

有這等錢財，這等時間，為何不去救濟(jì)幾個生活困苦的民眾，為何不去處理幾個實際的問題。

他從看見那些打扇遮傘拿果盤的排場時便想走，卻被周帆死死拉住。

還以公務(wù)相挾，說若是他不履行承諾，周家便不替他作證。

沈瑞宇正要拿一個貪官。

周家與那貪官牽涉同一個項目，掌握不少秘信，因此沈瑞宇才來向周家求助。

在方才沈瑞宇發(fā)愣時，周帆對著他的肩膀又拍又打，窩起手掌對他耳邊低喊，都沒把他喊回神。

沈瑞宇不喜這個動作，偏頭冷冷地一瞥。

周帆立刻慫了下來，他周員外在家在外都是萬人追捧的大老爺，可在這位大理寺卿面前，也能認(rèn)慫很快。

周帆展平自己窩成半圓的右手，嘿嘿地討好笑著，仔仔細(xì)細(xì)地在沈瑞宇肩膀上撫了撫，撫平剛剛自己拍打的地方。

又拿出自己討好夫人的十二分溫柔小心，聲調(diào)黏膩道：“瑞宇兄，你這可太不夠意思了，我看了這絕妙精倫的戲目，想要同你分享，你卻不搭不理，好似木頭人一般！”

這戲唱到現(xiàn)在，沈瑞宇還不曾看進(jìn)去半分。

自然不知道它精妙在何處。

但周帆的心思，他清楚得很。

周帆按照輩分來算，應(yīng)該是他堂弟，周家世代經(jīng)商，周帆又性情簡單，好在天生腦筋靈活，在祖輩的蔭庇下，也創(chuàng)下不少家業(yè)，討得一位賢妻。

但周帆就是有一點，貪色。

他家中妾侍已納了不知道多少位，仍舊舍不得外面的野花小草。

若不是家中正妻還頗有權(quán)威，逼得周帆不得不勒著性子，他早已在外面玩弄胡鬧得天翻地覆。

前段時間聽聞被夫人捆了竹篾抽了一頓，這頓時間家中老實了好一陣。

但也就這一陣子，過去之后，周帆又憋不住了。

巴巴地把沈瑞宇拖過來看戲，又哪里是為了戲，定然是為了戲中人。

果然，說了沒幾句，周帆一招手，讓人將剛剛從戲臺上下去的那個正旦請了過來。

那旦角兒臉上妝容未卸，身段撩人，的確有幾分臺柱子風(fēng)范。

周帆心癢難耐，卻還為了臉面，克制著，拉沈瑞宇說：“她唱的戲，我甚是心喜，很能陶冶我的情操，愉悅我的心情。這樣的寶物，怎能不珍藏于府中，依我看，我就要買下她戲班中的十二人，養(yǎng)在我府上，每逢佳節(jié)來一曲，豈不是好？”

沈瑞宇將一聲冷嗤壓在喉間，果決道：“于理法不合。”

金朝對于享樂的限制十分明確，官至四品，才可出入青樓，可在酒樓過夜，官至二品，才可在府中蓄養(yǎng)戲子，自搭戲班，而戲班的人數(shù)又有規(guī)定，也是按照官階大小依次排列。

周家是純商，周帆雖被人喊做周員外，但其實也沒有去買官，只是含了些許戲謔之意的尊稱而已。

既沒有官銜，便不能蓄養(yǎng)戲子。

“你！”周帆瞠目，抓耳撓腮了一會兒，又雙手合十，朝著沈瑞宇拜拜，“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