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曹操聽了挺高興，微微一捋胡須。接著，就聽是勛繼續(xù)說：“故此英雄垂暮，特來相吊。”知道你老了，快要掛了，所以我過來吊祭一番啊。

曹操嘴角才剛堆起笑容來，突然聽到這話，那表情就僵住了，眼見得眉毛一挑，就要發(fā)作。邊上戲賢趕緊出來打圓場：“是先生恐是誤聽人言，我主尚在壯年，孰云垂暮？”

正好有兵送上來熱水，是勛端起杯子來吹了一吹，賣個關(guān)子，笑著回答道：“曹公若在東郡，自然不老，此來兗州，卻正所謂‘日薄西山’也。”

“日薄西山”是西晉李密《陳情表》里產(chǎn)生的成語，這個時代還沒有，所以曹操跟戲賢雖然大致能夠明白這個詞的含義，卻多少有點(diǎn)兒含糊，生怕領(lǐng)會錯了，就追問道：“何意也？”

這正是是勛想要的效果，要是直白了說：“你到兗州來，那就離死不遠(yuǎn)了。”曹操一下明白了，說不定當(dāng)場勃然大怒，就不方便引出后面的話來了。他拿個新詞兒出來，讓對方似明白似不明白的，就會發(fā)問，發(fā)問他就好回答——當(dāng)然，不是直接解釋“日薄西山”這個成語。

“曹公前在東郡，當(dāng)面之?dāng)澄鲋荼选边@里所謂的涼州兵就是指的占據(jù)司隸西部的李傕、郭汜等西涼軍閥。本年的年初，把持朝政的董卓就被呂布給宰了，接著李、郭等董卓舊將聯(lián)兵殺入長安，驅(qū)逐了呂布，就此把小皇帝劉協(xié)捏在了手心兒里。這消息是勛還在郯城的時候就聽說了，但是具體情況、前因后果，估計全徐州就他一個人門兒清。

“……袁氏兄弟相爭，袁冀州以曹公保障側(cè)翼，倘后將軍（袁術(shù)）欲入兗州，必然增派兵馬，以援曹公。是曹公雖無磐石之安，卻亦無睫瞬之禍也。”

曹操捋著胡子不說話，還是戲賢幫忙問：“那么如今我主已得兗州，兵馬更盛，不應(yīng)該更為安穩(wěn)嗎？何云‘日薄西山’也？”

是勛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其實(shí)論起口才來，他真未必有多高，但前一世聽過太多的評書啦，怎么賣關(guān)子，怎么吸引聽眾，可是他的長項(xiàng)，這年月無論誰都沒這本事，無它，這年月沒評書——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比劃著手指，繼續(xù)說道：“兗州前被黃巾，城池殘破、士庶離心，曹公雖得兗州，無一兩年的生聚，恐怕實(shí)力還不如往昔僅僅東郡一地，況且糧草將更捉襟見肘……”

說到這里，突然提高了聲音，加快了語速：“然而，四周形勢卻已丕變！涼州兵仍在當(dāng)面，身后又有徐州，后將軍為怕曹公坐大，不日便將興兵入兗。而最可慮的，如今袁冀州為一州之長，曹公亦為一州之長，可相拮抗，倘若后將軍入兗，則冀州必然坐山觀斗，以謀漁翁之利——曹公若勝，冀州兵也將入兗，若敗，冀州正可并吞兗州。兗州四戰(zhàn)之地，據(jù)此而四面皆敵，正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是勛這些話不是無的放矢的，換了一個不了解、不熟悉袁紹的人，還真未必說得出來。因?yàn)楦鶕?jù)原本的歷史，袁紹基本上就是這么干的，一瞧見小兄弟曹操開始壯大，就琢磨著背后捅刀子。后來呂布襲兗州，曹操正跟他打得不可開交呢，袁紹可好，不但沒有派發(fā)援軍——呂布就是他從冀州給轟出來的，無論就敵我陣營來說，還是從道義上考慮，他都沒有不派救兵的道理——反而跟曹操說：“兄弟，為防萬一，你把家眷都送我到的鄴城來吧，我?guī)湍阏疹欀！?

你還別說，那時候曹操朝不保夕的，腦袋一暈，差點(diǎn)兒就要答應(yīng)，幸虧程昱勸諫，說：“將軍你糊涂啊，你是那種肯于屈居人下的性子嗎？你甘心當(dāng)別人的爪牙，就跟漢高祖手下的韓信、彭越那樣嗎？再說了，韓信、彭越最后是什么下場，你也不是不知道！”曹操這才打消了念頭。

袁紹正是要用接家眷的方法，想一步一步地徹底吞并曹操的勢力。他就是那么一個人，曹操打小跟他一起長大，對他的性子還不了解嗎？當(dāng)下聽了是勛的話，捋胡子的手就不禁微微地一哆嗦，眉頭皺得更緊了。

戲賢拱手道：“是先生高論。然而先生此來，不僅僅是為了示警吧？況且兗州群賢既已推舉我主為刺史，無法再辭，先生可有良策，以解目下之危呢？”

是勛心說來了，前言敘過，這就要進(jìn)入正題了。就目前看來，形勢還在老子的掌握當(dāng)中，希望此后不要出什么漏子，可以把曹操一條道兒地引到黑，讓老子的兩大論題全都得以安然通過。“至于良策……”他又故意賣個關(guān)子，瞧了曹操一眼，又瞥了戲賢一眼，那意思——“道法不傳六耳，光能跟曹公你一個人講。”

曹操擺擺手，把帳內(nèi)衛(wèi)兵全都轟了出去，然后一指戲賢：“志才為某的心腹，先生但言無妨。”

志才？戲賢戲志才……我靠，原來這家伙就是戲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