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剛剛亮，南京新軍大營內就響起了震天的鼓聲，營門大開，一輛輛滿載著麻包的盾車從大營內推出，在清晨的薄霧中朝著儀真城方向推來。

推車的輔兵都是昨日的俘虜，被趙鵬挑選出的一萬俘虜這次上陣了五千人，他們在鴛鴦戰(zhàn)襖的袖子上扎上一條白毛巾,用作同叛軍識別的標志。每一名俘虜手中都沒有任何武器，只有空手推著車，他們的任務就是把車上裝的麻包丟進護城河中。

身穿鴛鴦戰(zhàn)襖，頭戴鵝黃色范陽帽的李狗蛋嘴里喊著勞動號子，同其他的俘虜兵一起推車。他也是昨日被俘的叛軍士兵。李狗蛋今年二十有三，原本是山西的一名流民，本來他一家六口，他，父母親，妻子和兩個孩子。結果因為大災，家里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全部餓死了。后來他加入了闖軍，闖軍同孫傳庭交戰(zhàn)的時候，他被官軍俘虜，之后加入了劉良佐的軍隊，成了一名官兵。

可是當了官兵之后，待遇并沒有比賊軍好，軍紀也和賊軍差不多。說白了，劉良佐的官軍只不過是一群披著官軍皮的流賊。

再看看南京來的官兵，雖然和劉良佐的官兵一樣都是官兵，可是南京來的官兵軍紀嚴明,一看就是精銳的模樣。而且南京來的官兵對周圍的老百姓可是不反秋毫，難怪會打劉良佐。

昨日一戰(zhàn)，李二狗和其他的官兵們一起被南京新軍俘虜。經過甄別之后，沒有干什么壞事的李二狗被留了下來編入輔兵之中。

李二狗今天要干的事情就是把盾車推到護城河跟前，再把麻包丟進護城河就是了。每跑兩趟，可以領取一塊竹子做成的小牌子，到了下午飯點，手中有一塊小牌子的人可以去領飯吃，有兩塊小牌子的人可以領到一份素菜，有三塊小牌子的人據說可以領一份紅燒肉。

“紅燒肉??！”李二狗想想就流口水，他的記憶力，只有自己年幼的時候吃過一次紅燒肉，那是小時候一次過年，家里燉了紅燒肉，那美味，令人口水止不住的流。想必自己有快二十年沒吃到那東西了吧?？傊靻⒌垴{崩以后，崇禎帝上臺，老百姓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小時候過年過節(jié)的還能吃一頓肉，炒幾個雞蛋，包點白面餃子。

可是從他五歲還是六歲的時候開始,天啟帝不在了，換成崇禎帝，他就再也沒有吃過肉了，別說肉了，連白面餃子都是奢侈品。隨著年齡的增長，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本來過年還能吃到一頓粗面韭菜豆干餃子，到后來，過年能雜糧飯吃飽就算好的。李二狗十六歲的時候，父母讓他同比他年長五歲的童養(yǎng)媳圓房，一年后他有了兒子，又過去兩年，媳婦又生下一個女兒?？墒呛镁安婚L，朝廷的加餉是一年高過一年，農民們一年辛苦到頭，不僅吃不飽飯，到了年末，還要欠下高利貸，不然根本就交不出遼餉。

不交餉？官府和士紳們可不會放過你，縣里的衙役，鄉(xiāng)里的士紳，逼債逼死你！交不出來？那就等著進大牢吧！進了大牢，一家大小怎么辦？

李二狗就是因為交不起遼餉，被官府投入大牢。等他出獄后，才發(fā)現一家大小都餓死了。就在他打算找鄉(xiāng)里的李舉人拼個魚死網破的時候，李自成的闖軍來了，救下了李二狗。但不久之后，李自成為孫傳庭所敗，李二狗也被俘，被俘之后就在劉良佐軍中當兵。

反正家里沒人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李二狗活著，對未來的日子也沒有多少盼頭，只是單純?yōu)榱嘶钪钪?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要報仇”這個念頭就復發(fā)強烈。跟著劉良佐軍從山西一路逃到南方，李二狗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士紳。只要有功名的讀書人落入他的手中，都會想進步法折磨，再把他們的銀子搶過來。

在闖軍的時候這樣干，到了劉良佐軍中，還是這樣干，和在賊軍里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有一點小小的區(qū)別，就是在闖軍的時候，可以對一些有大功名的人動手，可以殺官；到了劉良佐軍中，也就只能欺負一下秀才、舉人之類的，有進士功名的他們就不敢動了。

正當李二狗胡思亂想的時候，盾車距離城墻只剩下三百步了，只聽到城頭響起“轟轟轟”的炮聲，騰起了幾團白煙，黑色的炮彈迎面而來。

李二狗親眼看到他邊上的一輛盾車被一枚佛朗機射來的炮彈擊中，一斤多重的炮彈打在盾車厚實的木板上，雖然沒有擊碎木盾，但是木盾后面碎片橫飛，幾名輔兵慘叫著倒下。

輔兵們的腳步明顯有些遲疑，后面緊跟著的南京軍戶們手中的鞭子可沒有留情，一通雨點般的皮鞭落了下來，抽得這些輔兵哭爹喊娘。

李二狗加快了腳步，同其他輔兵們一起，奮力推著盾車往前推進。為此，他沒有挨鞭子。

距離城墻只剩下不到一百步了，城頭箭如雨下，吊射的輕箭一陣又一陣飛來，大部分的箭矢被盾車前面的木盾擋住，但還是有部分箭矢從頭頂落下。

推車的輔兵中，有人手里拿著木牌，高高舉起了木牌，擋住落下的輕箭。

李二狗也很幸運的沒有被射中，他身邊的兩名輔兵都倒下了，后面的輔兵補充上來，同他一起推動盾車前行。

距離只剩下五十步的時候，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在盾車上，李二狗只聽到盾車前盾板發(fā)出下暴雨一樣的聲音，但他躲在盾車后面相對還是安全的。此時，他聽到身后響起了火器的轟鳴聲，那是南京新軍以斑鳩銃和輕型佛朗機向城頭射擊。

盾車到了護城河跟前，李二狗迅速從車上扛起一袋麻包，把麻包頂在頭上，飛快從沖出去，把麻包丟在護城河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盾車后面。他親眼看到，幾名出去的輔兵沒有回來，有人在半途中被射死了，有人到了護城河邊上，連人帶麻包一起掉進護城河內。

丟下麻包的李二狗回到盾車后面，再搬了一個麻包出去丟進護城河內，加上其他弟兄們的努力，很快就把一車滿滿的麻包都搬空了。于是輔兵們拉著盾車往后走。

回到己方大營，李二狗和活著回來的人們一起，領到了一塊竹制的小牌子。他小心翼翼的把小牌子揣在懷里，再次推著盾車出發(fā)。

第二次回到大營的時候，李二狗腿上插著一支箭。領到了第二塊牌子，負責發(fā)牌子的軍戶勸告他說：“你都來回兩趟了，還是別去了！”

“不，我要吃紅燒肉！”李二狗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你去吧?！避姂魺o奈，只好讓李二狗再次推上盾車出發(fā)了。

第三次出發(fā)后不久，李二狗又回來了，這次他的背上插著兩支箭。

“牌子，牌子?！崩疃窙_著發(fā)放小牌子的軍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