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瑞帝習慣在勤文殿處理政務(wù)。勤文殿屬于外殿, 在前朝時,這座宮殿被叫做安華殿。十幾歲的謝純英常在安華殿來來往往, 而三十幾歲的謝純英卻在勤文殿往往來來,這中間的二十年滿是滄桑。
安朝設(shè)有內(nèi)閣。
內(nèi)閣與皇上之間的關(guān)系, 要么就是主弱臣強, 要么就是主強臣弱。開瑞帝作為安朝的開國皇帝, 朝中目前還保持著主強而臣弱的狀態(tài), 但是,和剛開國時比,開瑞帝對朝堂的掌控力已經(jīng)下降了。他此番醒悟,自然迫切想要加強中央集權(quán), 于是他在內(nèi)閣之外又組建了個小班子,被人戲稱為小內(nèi)閣。
皇上將自己年長的兒子封了親王, 并把他們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可是, 皇上年長的兒子還是太少了,算上太子才不過三位,皇上大概是覺得不夠用,就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婿。謝純英就這樣成為了小內(nèi)閣的一員。當然, 哪怕脫去帝婿這一層身份, 謝純英也有能力在幾年之后進入內(nèi)閣中。
謝純英實在是個人才,辦事能力強, 卻又極有分寸,皇帝們都喜歡他。
偌大的國家,去年這兒旱災(zāi), 今年就那兒澇災(zāi),總沒有個能叫人閑下來的時候。等到議完事,當謝純英走出勤文殿,侍立在殿外的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拿出一把傘,謝純英才發(fā)現(xiàn)外頭竟然開始下雨了。
謝純英接過傘,和同僚們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就一步步朝宮外走去。
而見謝純英沒有叫小太監(jiān)伺候,余下的三五人也只好自己撐了傘。他們現(xiàn)在可不敢讓自己的排場越過謝純英去。不然,他們完全可以自己走在前頭,叫太監(jiān)們撐傘跟在后頭。在小內(nèi)閣中,除開一直被皇上帶在身邊學習處理政務(wù)的太子,再除開榮親王和德親王兩位皇子,就是謝純英的身份最為……倒也不能說他身份高吧,畢竟他現(xiàn)在的官位不過三品。但是,皇上今天卻親口稱了謝純英為“半子”。
這分明是圣上看重謝純英的表現(xiàn)啊!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要不是沒有駙馬被封爵的先例,說不定謝純英這回已經(jīng)成為爵爺了!
出宮的路是謝純英已經(jīng)走熟的了。那些散落在時空中的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呼嘯而過,在這樣細的春雨里壓得他喘不過氣。然而他的臉上始終沒有什么表情,叫人無法從他的外在窺探到他的內(nèi)心。
皇上當然覺得謝純英好用了!因為謝純英有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弱點。
當初,是謝純英親自向皇上求娶長公主的,用他的話來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上那時剛好推翻了女婿的江山,把女兒從前朝皇后變成了新朝公主,他對于女兒是有愧疚的,但這份愧疚敵不過他的野心,所以面對謝純英的求娶,皇上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yīng)了,仿佛這就能夠洗去他的不安。
長公主確實嫁了,心思卻還留在前夫那里,甚至不許謝純英靠近公主府。
然而,謝純英情深至此,一直守著長公主,甚至至今沒有子嗣。他明明是慶陽侯府的嫡長子,自小也是被慶陽侯當作繼承人來培養(yǎng)的,能力和品性俱為上佳,然而就因為膝下荒涼,于是至今沒有被慶陽侯請封為世子。皇上都有些看不過去了,幾年前給謝純英賜過兩個宮女,但謝純英婉言拒絕了。
所以,謝純英的弱點就是長公主。
這是謝純英和長公主讓開瑞帝看到的真相,而皇上顯然一直都很滿意這個真相。
謝府的馬車停在宮外,謝純英收起傘,由車夫扶著進了馬車。
“大人,可要直接回府?”車夫問。
“去歸林閣。”謝純英淡淡地說。
歸林閣是內(nèi)城中很有名的書齋,那兒的茶很不錯。當然,書不重要,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歸林閣靠近長公主府。若是有人坐在歸林閣的二樓望去,能見到長公主府中幾處建筑的屋檐。只有房梁罷了,人影是不得見的。但是,謝純英常常會去歸林閣靜坐,就好像他確實對長公主愛而不得一樣。
馬車碾過路面,發(fā)出一陣有規(guī)律的聲響。
謝純英坐在馬車里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他昨日給小四去了信,今日定是已經(jīng)收到了吧?
謝瑾華確實已經(jīng)收到了謝家大哥寄來的信。他這會兒有些茫然。在他的前世,德郡王始終沒有成為親王,這一世竟然就不一樣了!這一世和前世相比,不過是他活了下來,世上多了一個柯祺而已。
柯祺起身把門窗打開,使得他們能將院子里的一切都一覽無余,道:“皇上近日的連番政策,確實受了《行善記》的影響。但主要原因……”他停頓了一下,附在謝瑾華耳邊,才繼續(xù)輕聲說下去:“肯定是大哥他們出手了。去年年初,有人偽造八字想進謝府;去年年底,又有人借柯家事想算計三哥。大哥他們隱忍至今,肯定要叫幕后黑手連本帶利還回來。于是,皇上覺得朝中事有點不受他控制了。”
一切的巧合不過是人為算計后形成的必然。
謝瑾華下意識握緊了柯祺的手,道:“那你……”若有人要反撲,柯祺豈不是危險了。
柯祺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人自以為在暗,其實他們在明,真正待在暗處的現(xiàn)在是大哥他們。我不會有事的。只要我咬死了《行善記》是用民間事寫成的,誰能把我怎么樣?事實也確實如此。更何況,若有人要對付我,肯定是想要借著對付我去對付大哥,從而對付太子。那太子弄出這些戲卻使兩位年長的哥哥封了王,這就說不通了。再有一個,這出戲是賢妃娘娘點的,賢妃是榮親王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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