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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鶴童被調(diào)到中國分公司的時候其實有些茫然。

他自小跟著父母在國外生活，所有人際關(guān)系也都在那邊,三十多年,回國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突然要調(diào)到這邊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yīng)。

那年程鶴童三十歲，也算是小有成就，否則總公司也不會派他來,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適應(yīng)能力強的人,相反的，面對新事物的時候他首先升起的是不安和焦慮。

即便這樣，程鶴童還是沒拒絕這份差事,他想的是，男人總歸要去面對一些挑戰(zhàn)。

于是，他落地m市，這座他來都沒來過的城市。

程鶴童從那半球飛到這半球,從夏天飛到冬天。

他一落地就被冷空氣沖了個滿懷，然后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來接他的是m市分公司的一個年輕員工,名字挺難記的,對方舉著個印有他名字的牌子在出口處張望著，那模樣倒是有意思。

程鶴童是個話少的人，但對方愛絮叨，從接到他開始，一路上給他介紹公司的情況，還順便打聽了一下他這位新領(lǐng)導(dǎo)的食宿安排,程鶴童讓他直接帶自己去公司。

程鶴童覺得他很有趣。

新官上任，程鶴童把給他負(fù)責(zé)的部門做了一個徹底的整改，忙前忙后，一個多星期就在公司住著，連當(dāng)初來時帶著的行李箱都沒送回公寓。

等到他忙完，終于能松一口氣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中國的農(nóng)歷新年快到了。

在國外的時候程鶴童家里也會慶祝中國的新年，他爺爺說不管人在哪兒，都得記得自己是誰，那時候每逢春節(jié)爺爺奶奶親自下廚，做一桌子家鄉(xiāng)菜，所有親戚都聚到他家來，熱熱鬧鬧地慶祝自己國家的春節(jié)。

只是今年，家人們依舊在一起過年，他卻只能一個人在m市看著萬家燈火倍思親。

程鶴童是個很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沒事兒做了，他就工作，反正工作是永遠(yuǎn)沒有做完的一天。

臘月二十九下午，公司開始放假，大家中午走之前他剛巧買了飯上來，每個人看見他都恭恭敬敬地說一句“再見”再加一個“新年快樂”。

程鶴童挺喜歡這種氛圍的，畢竟是他第一次好好在國內(nèi)過年，真正地感受到了春節(jié)對于這個國家的意義。

當(dāng)然，如果今天晚上他不是一個人的話，他會更喜歡。

拎著午飯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剛巧遇見那個叫竇郁聰?shù)模褪侵敖铀麃砉镜哪猩铁Q童對他印象挺好，聰明又勤快，不管交代他做什么事兒都能讓人放心。

“程總！不走嗎？”竇郁聰穿著白色的羽絨服，背著一個紅色的雙肩書包，看起來就像個朝氣滿滿的大學(xué)生，他懷里抱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看起來是要送人的禮物。

“嗯。”程鶴童沒多說，但告別的時候跟對方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程鶴童在公司一直工作到八點多才走，他出門的時候樓下保安大哥正在看春晚。

他本來都走了，路過便利店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進去買了好多吃的，轉(zhuǎn)回去送到了保安室。

他去的時候，恰好趕上保安大哥的媳婦兒來給他送餃子，那大哥沒想到樓上新來的總監(jiān)會給自己送吃的來，還受寵若驚，非要拿一盒餃子給程鶴童。

程鶴童本來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人家兩口子在一起吃餃子，自己拿走一盒算怎么回事兒，可是那保安大哥追出來給他，讓他覺得特別溫暖。

這是他在中國的第一個春節(jié)，突然覺得今晚不難熬了。

公寓挺大的，公司對他著實不錯。

只不過，屋子太大顯得更空曠，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時候，顯得他這里格外冷清。

程鶴童跟家里通了電話，那邊跟這頭有好幾個小時的時差，但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兒都等著跟國內(nèi)一起跨年。

掛了電話，程鶴童打開電視，屋子里瞬間被春晚的聲音充滿了。

屋子里有聲音了，好像溫度都高了幾度。

客廳開著電視，他抱著筆記本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處理文件。

從九點多一直到新年來臨前。

春晚的主持人一起倒數(shù)時間的時候，程鶴童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靠著柔軟的抱枕，笑著跟那些人一起倒計時。

三，二，一。

新年好。

程鶴童在第一時間跟自己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他的手機突然涌入好多信息，一水兒的拜年微信和短信，他逐條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好多人發(fā)的都是一樣的。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群發(fā)拜年消息”。

雖然是群發(fā)，程鶴童也覺得挺開心，至少大家的“群”里有自己。

他慢慢往下翻，然后發(fā)現(xiàn)了一條不太一樣的。

那個叫竇郁聰?shù)哪猩l(fā)來一張餃子的照片，跟他說：程總，新年快樂。

這條信息在那些群發(fā)消息里過分惹眼，程鶴童把照片放大，把那些餃子一個一個仔仔細(xì)細(xì)地給觀察了個遍。

后來他想，他大概就是那個瞬間突然在意起了竇郁聰。

程鶴童十幾歲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同性，在他生活的國家，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樣的生活環(huán)境，同性戀可以大大方方地戀愛，可以在街上牽手擁抱和接吻。

但是很顯然，國內(nèi)不行。

在程鶴童看來，國內(nèi)的人思想趨于兩個極端，一邊的人越來越保守，一邊的人努力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