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的時間,“矮人王子”已經成了達貢的代號,仿佛這四個字比“達貢”這兩個字更容易記憶。
按照托比的理論,他們都是些笨蛋——達貢在心里想。被人叫做矮人王子也不是全無好處,因為自己可以根據情況選擇搭理或者不搭理。若是重要的事情,反正他們最終會想起“達貢”這個名字,而商隊里有重要的事情嗎?
達貢一直在觀察,或許只有將貨箱綁結實以及領工資這兩件事是重要的。真正離開堅古城還需要兩天,但是搬運那些箱子只需要半天,或者最多一整個白天,而商隊表現得拖拖拉拉,速度明顯太慢。
他不太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在忙著布置自己的小窩。那是個占地大約四分之一個四輪馬車的角落,如果躺下還不能伸直腿,如果站著就會頂到帆布篷子的狹小區域。有兩個長方形的板條箱在他的左面,六個麻袋在他右面。幸運的是,箱子里裝的是鞋、麻袋里裝的是衣服,它們基本不會散發味道,也不會在晚上塌下來砸壞達貢的鼻梁。
說錯了,應該是白天。白天才是達貢睡覺的時間,晚上他要為一個銀幣而守夜。
現在正值夏日,白天非常暖和,因此車廂里的小空間不需要考慮保暖。達貢在車板上鋪了一層毯子,再把背包擠在角落,保持它的穩固和安全,小窩基本就成形了。之后,他便耐心調整背包里各項工具的位置,將它們按照常用的程度重新排列。放在最外面的毫無疑問是家傳的矮人鍋,旁邊是洗漱的工具盒。
將這里布置好后,達貢就開始觀察金狗商隊的成員。杰洛斯是他們的頭目,每當他下達指令的時候,都能得到立刻執行,不過他很少這樣做。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遮陽傘下抽煙、喝茶,手里拿著一本沒有名字的書,聚精會神地看。達貢借一次談話的機會問起那本書,書名居然是《大帝傳》,但是杰洛斯不說到底是哪一個大帝的傳記,只讓達貢自己猜。
商隊中最活躍的是托比,幾乎什么地方都有他的身影。在大家打牌時,他會負責計算籌碼;在裝載貨物的時候,他會去計算乘積。他總是會參與商隊的所有活動,并在其中使用自己優秀的算術能力。
地圖頭邁普是最沒有存在感的家伙,除非一直盯著他,否則一轉眼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這個頭頂上有紅色燒傷疤痕的老頭兒非常不耐熱,總是躲在陰影里,甚至藏在馬肚子下面都有可能。對于他的神出鬼沒,大家從不費力去找,直接喊名字把他叫出來就行。邁普負責掌管商隊的賬本,大家可以把錢放在他那里,由他去放點債。商隊總是走相同的路線,放債還能多一點收入。
商隊中的半精靈小姐苔絲總是抱著她那把巨大的反曲長弓,腰上挎著的箭囊里時刻帶著十二根筆直的精靈箭。她似乎不怕熱,只需要一頂帶斑點的白色頭巾就可以遮陽,然后坐在車隊最高的地方一整天、一整天。她唯一的特別需求就是喝水,她比別人多四個水壺,而且總是由杰洛斯負責為她添滿。苔絲小姐目光銳利,但不傷人,達貢就沒感覺到她在瞄準或威脅自己。這樣的弓箭手非常可怕,達貢給她下了評語。
商隊里還有幾個矮人,其中詹齊和索洛多·巴特兄弟分別是鐵匠和車匠,桶箍夫婦能夠鑒定、維修和打磨寶石,還是相當不錯的金匠和裁縫。他們是車隊里的手藝人,坐在一輛加裝了額外彈簧的車里,每日的工作就是翻新、維修各種東西,好在下一個市鎮里賣掉。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不喜歡與達貢交談,除了名字之外什么也不透露。
魯西加·龔特,這個沒胡子的胖乎乎堅古族女人是車隊的廚師,她同時還是皮匠,也會牙雕和骨雕。她長著灰蓬蓬的頭發,這個顏色在堅古族中比較罕見,據說她的祖先來自更深的地底,曾被魔物影響過。魯西加總是穿著臟兮兮的黑色皮圍裙,坐在火爐邊,或者削食物材料往鍋里扔,或者縫皮子釘鞋然后往工具框里放。她的視線從不離開為大家做飯的鍋,那種緊張地狀態如同保護幼崽的母獸。她倒是不介意和達貢聊上兩句,但在第三句就會轉移到菜譜之類的話題上。
其他的人類……達貢之前沒見過人類,目前還有點臉盲,經常認錯人。他認識杰洛斯是靠煙斗和大草帽,認識托比是靠他的破落黃牙,看邁普是靠光禿禿地圖頭,認苔絲是靠長弓……總之,他還要努力適應與陌生人共同生活的狀態,還有很多需要學習。
第一天晚上,杰洛斯將車隊所有人叫了過來,讓他們認識一下矮人王子的長相,別把他當做小偷給悄沒聲捅死。隨后,杰洛斯舉辦了一場歡迎會,大致就是給達貢多舀了一勺濃稠的菜湯,還往里面扔了塊肉。“兩塊面包,雖然黑黢黢但是頂餓。”杰洛斯笑著說道:“車隊沒法給你維持王子的生活水準,除非你加錢,加好多錢。”
杰洛斯明明知道達貢可以為1銀幣的報酬守夜,卻還說加錢的事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而達貢呢,他正在看著手里捧著的陶罐發愁。那是一罐子灰綠色的濃稠液體,一些黃色、紅色和紫色的形狀怪異的物品懸浮在粥里,散發著發潮苔蘚的味道。用勺子攪動,從手柄上傳來的阻滯感說明粥很結實,里面有一些沒見過的肉塊、肉片。達貢仔細翻了翻,整個粥里面除了水之外,他全都沒見過。
同樣的道理,他也沒見過面包。不是說黑面包白面包還是土褐色的面包,而是達貢根本就沒吃過面包。習慣了薯餅,也只認識薯餅,達貢對于分到手的兩片厚面包表示疑惑。那兩塊“東西”挺硬的,敲擊陶罐可以發出砰砰的聲響,用手掰一下能感到明顯的韌性。它們對牙齒并不友善,可以明顯感覺出不想被分離、被咀嚼的強烈愿望。
這玩意兒是食物?感覺比堅古城吃的還……還不像食物。達貢長了個心眼,先不急著立刻開始吃,而是端著罐子走遠一些,先看別人怎么吃。
首先罐子里的東西能吃,堅古族人也可以吃。所有的湯都是從同一口大罐子里煮出來的,每個人分一部分,這肯定沒有錯。然后這東西并不好吃,因為沒有一個人會露出享受的表情。最后,面包不是直接吃的,或者拿來當盤子,或者用刀子切開泡在菜湯里,泡軟了才能下咽。
在地下很少有蔬菜,一些塊根和塊莖算是最近接蔬菜的東西了。達貢看到綠色就想起地衣,那是熊蜥都不愿意吃的東西,非常倒胃口。他想讓星盔嘗嘗,小熊蜥只用舌頭卷了快肉片,其他的連看都不看一眼。
還能怎么樣?頂著難以忍受的口感,壓著直沖腦門的刺激,甚至吃幾口就要打一下哆嗦,達貢花了不少功夫總算將分給他的食物吃完了。其實說實話,第一口的時候覺得人都要沒了,第五口的時候就覺得或許還能再搶救一下,第二十口的時候心里就會想:能堅持,能堅持,沒什么大不了的。
嘴里的折磨挨過去了,但是肚子開始鬧意見了。相比與其他種族,矮人更能抵抗疾病和毒素,但是食物并不屬于這個范疇。不消化不算疾病,更不算中毒,它是一種正常的生理反應。吃完這頓晚飯,達貢的肚子就開始翻江倒海,咚咚咚咚不斷制造氣體,還有強烈的向下俯沖推動感。
好在大部分人都睡了,達貢就跑的稍遠些,挖個坑解決個人問題。是夜,他一共挖了四個坑,總算是渡過了這一難關,堅持到第二天。而次日的早飯依舊是這樣的菜湯,配上面包,只不過每人多了一根香腸。
“香腸都有味了!”托比對廚娘魯西加發出抱怨。“你這是從矮人的墳墓里挖出來的上古香腸嗎?”
“堅古城的香腸,我也不知道存了多久,更不知道是誰把它買回來的。”魯西加從不認為自己的飯菜會出現任何問題,就像自家孩子總是無辜受欺負的一樣。“該讓邁普查查是誰做成這筆聰明的生意!”
“你確定這香腸沒問題?”
“沒問題。它的味道不是壞了,而是本來就這樣。腸衣來自地下河里梭魚的腸子,里面填裝的餡料是酸土蜘蛛打碎的腿肉,加了一些巖鹽和麻苔蘚調味,再用泥炭熏制。新鮮的腸子也就那個味道,但這些的確是存了很久的。”
“呃……魚腸子加蜘蛛肉?矮人的口味太重了吧!”托比用兩根手指夾著腸子,高高舉在空中,努力遠離身體,仿佛那是某種極端危險的東西。“矮人王子,我相信你也沒吃過這種東西吧?”
“沒吃過。”達貢搖搖頭,就說了這三個字,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在堅古城,他們家主要的肉食會吃得更便宜一些,而這種香腸并不實惠,更偏向堅古城的特產,是用來交易換錢的東西。達貢知道城里有兩家人會制作這種香腸,他們每年會保養一下設備,從狩獵隊買一點材料,制作少量香腸。
對達貢來說,這香腸味道不錯,特別是星盔表現出了很大興趣。于是,他將香腸切開,一半分給了小熊蜥,另一半攪和在菜湯里,希望能騙騙腸胃,讓它更快適應。只是他沒想到托比喊了聲“王子接著”,就把他那根香腸扔了過來。
達貢用余光瞥到香腸,于是順手抬起勺子在空中一撈,非常輕松地就把香腸引到碗里。“托比,謝謝了。”他決定再分一半香腸給星盔,正在暗暗高興,完全沒注意到商隊里有一些人正在琢磨他剛才接香腸的順暢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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