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與女人結婚已十年。女人常指著男人罵：“你這個沒出息的，一生一事無成！當初真是瞎了眼睛才會看上你。”男人不作聲，任她罵。可時間一長，自己有時都覺得窩囊。終于，他爆發了，和女人大吵了一架，揚言一個月后就要當老板。女人罵得更兇了：“你也不對著鏡子照照，你身上哪個地方長得像老板？別說一個月，給你這一輩子你都成不了老板！”
男人和女人打賭：“我要真成了老板怎么辦？”女人笑笑，斜眼斥道：“要真成了老板，你讓我端洗腳水都行！”
第二日，男人便賣了自己收藏的一些古玩，取了存款。準備了大半月后，在離市中心不遠的一家娛樂城旁邊開起了餐館。
誰都沒想到，這個毫無新意的餐館竟然一下子火了。娛樂城里的游客，外面的路人，都爭先恐后地進來買燒烤。男人依仗這個小店堵住了女人的嘴巴。偶爾，女人會大搖大擺地到店里來，對跟在身后幾個涂紅抹綠的少婦們說：“看看，這就是我們家那口子開的小店，生意一般般，勉強能糊口。”往往女人來的這會兒，是男人一天里最沉默的時刻。他一言不發地切菜，跟下手們一起整理店鋪。男人發財了。這個有些不真實的消息不知怎的，竟會傳到百里之外的鄉村。這個村子，是曾經生養男人的地方，尚住著他的老母親。村里人都說她有福氣，總算是盼出頭了，現在兒子成了老板，可以到城里享清福去了。
在這些人的慫恿下，男人的老母親礙不過面子，硬著頭皮給兒子打了電話，說要到城里住些時日。男人吞吞吐吐地答應了，他不確定，他怕女人生氣。
母親穿著藍黑背心，頂塊鮮艷的頭巾坐在店鋪里。男人問她：“媽，您想吃什么盡管說，兒子給您做。”母親叫了幾個素菜，喝了點白開水。
到底是莊稼人，閑不下來，再加之看著周圍的人都忙來動去，自己休息，心里過意不去。于是，她起身跟著大伙一起忙活起來。男人急了，可怎么叫都叫不住，只能由著她的性子。
女人來了，看到男人的母親在店鋪里出出進進，先是大吃一驚，后又鄙夷。她與其他人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好奇，仿佛連她也不知道這個黃皮皺臉的老女人是誰。
一日，男人與女人在臥室里吵得不可開交。女人罵道：“你真要盡孝心，前些年去哪兒了？現在開了個破店鋪，竟然把你媽給搬來了。”
這是男人最堅定的一次反抗，他咬緊了口，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把母親送回鄉村里去。女人急了：“你要真有這心，明兒關門得了，在店鋪門前，當著眾人的面給你媽洗回臭腳，我就算你這大孝子孝到家了！”
女人只是一時氣話，她沒想到，第二日那小店真沒開門。偌大的招牌，被一張白紙給覆蓋了：今日休息，因下午一點，我要在這兒給母親洗腳。所觀之人無不詫異，大都駐足，等著看這一場好戲。
此時的男人正陪著母親在娛樂城門口的石凳上坐著，有說有笑。他的老母親不識字，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
下午一點剛過，男人便領著剛吃飽飯的母親來店鋪門口了。這時，人群已包圍了小店。他撥開人群，拉著一臉茫然的母親緩緩地向里走去。
人群的空白處，是一把椅子，一個臉盆，一個水壺。男人攙扶著母親坐下。母親立刻彈起身來，顯然，她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事了。可男人不顧這些，輕柔地將母親攙坐在椅子上，幫她脫去沾滿黃泥的鞋。男人捧著那一雙干枯黝黑的大腳，慢慢地伸向盆子里的熱水。
男人一直低著頭，他不想讓人看到他臉上溪泉般的熱淚。而他的母親，卻從坐下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顫抖，直到最后人潮退盡。男人仰頭，忽然看到了那被母親強忍住的淚花。
有老母親幫忙的日子，小店的生意比以前更加紅火了。有一點頗為怪異──之前的顧客大都是情侶，現在，卻是以母子居多。
當記者前來采訪這個小店，問及顧客為何喜歡來這兒吃東西時，一位母親說道：“我想帶我的兒子來看看，現代社會仍有大孝子存在！”
選自《短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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