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在卡片掉到地上以前,比誰都敏銳的姚窈顯然已經明白過來，秦洲手里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女孩渾身上下無法克制地微微顫抖，右手捂著嘴,牙齒用力咬住手指邊沿，像在防止自己因為情緒失控發出聲音。樸青野看得一整顆心都縮了起來，她緊握著姚窈的左臂，另一只手動作輕緩地伸過去,試圖把姚窈咬在嘴里的右手掰開。

“姚窈,姚窈！”她強忍怒火,壓低聲音撫慰地叫著女孩的名字,用身體擋住對方的視線,“別看了，不要看了,我會幫你的，我會……”

姚窈呆呆地看著她,不反抗也不出聲，任憑樸青野把自己的手慢慢抽出來。

看見姚窈的右手上已經多了一道深深的牙印,鮮紅刺目的痕跡幾乎沁出血絲,樸青野只覺得耳邊嗡嗡直響,氣得連女孩的手都快握不住了。她使勁咬了一口舌尖,口腔里的刺痛和鐵銹味喚醒了大腦，無數種想法瞬間翻涌而出,在腦海中毫無章法地瘋竄。

“是閻、閻勝，”秦洲驚慌失措的聲音在她們身后響起，“肯定是他干的……”

樸青野狠狠抹了一把臉，竭盡全力才維持住鎮

定：“不管是誰干的，你現在回去,把墻上貼的地上灑的，扔掉的那些也是，全撕了，拿過來，一張也別漏。快！”

有別人指揮，秦洲終于像找回了理智，掉頭就往男洗手間里奔。

而在他轉過身的同時，樸青野突然把姚窈拉進自己懷里，單手扣住女孩的后腦，給了她一個緊得不能再緊的擁抱。

手臂纏繞著腰背，手指插進發叢，在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好像所有安慰的言語都變得異常蒼白無力，只有擁抱是真實的，只有彼此顫抖的呼吸和身體是真實的。

樸青野把腦袋挨在姚窈側面，像動物一樣蹭了一下對方，小聲說：

“姚窈，相信我。”

秦洲在三樓的男廁所里一共找出二十多張小廣告，除了像路邊派發的名片一樣的硬卡紙，還有被刷了膠水貼在墻上的紙張，如同街頭電線桿上隨處可見的尋人啟事，用黑體印刷標題寫著聯系方式。

配上的圖片和小字模糊不清，大概是從什么不良網站直接復制粘貼以后粗糙p過的，只能用不堪入目四個字來形容。

誰都看得出來的、徹頭徹尾的污蔑，侮辱性卻比什么都強烈。

樸青野拿了一張紙匆匆掃了兩眼，氣得雙手止不住地打戰，唰唰幾下就把它撕得四分五裂，揉成一團。

“確定就這些？”她啞著嗓子問，“其他樓層的洗手間呢？”

整棟教學樓一共五層，秦洲把每層都跑了一遍，最終確認只有三樓和四樓的男廁被貼了紙片。他把找到的所有印刷物都塞到了一個黑塑料袋里，遞到樸青野面前。

此時，第四節課的鈴打響了兩遍，走廊里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帶著滋滋電流的廣播聲在校園里回蕩。

“我翻得很仔細，”男生氣喘吁吁，著手準備把塑料袋扎起來，卻不慎打滑了好幾次，“地上那張也放進去了，一、一共四十八，應該就這些。”

“讓我想想該怎么處理，”樸青野伸手去接袋子，“要不然……”

“讓我看一眼。”

姚窈以極其微弱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商量的兩個人一下子愣了，同時把視線轉過來，盯著垂頭站在原地的女孩看。

姚窈整張臉都是慘白的，連嘴唇上都毫無血色，長長的睫毛被蒼白臉色襯得更顯眼，她簡直像一個毫無生機的人偶，看得樸青野一陣揪心。

“姚窈，”樸青野拉住姚窈的手腕，盡量把語氣放委婉，“這些東西，你真的沒必要……”

姚窈靠在她身上，任憑樸青野牽起自己的手，卻固執地用虛弱的聲音懇求：“讓我，就讓我看看吧，行不行？”

樸青野抬起頭，和秦洲對視了兩秒鐘。

“如果覺得頭暈，惡心，或者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覺，就馬上把它扔了。”她窸窸窣窣地解開剛剛打好結的袋口，向姚窈敞開了那個半鼓的黑色塑料袋，“你一點錯也沒有，造謠你的混蛋遲早會被揪出來，聽明白了嗎？”

姚窈遲疑片刻，輕輕“嗯”了一聲，把手伸進袋子里，拿了一張紙出來。

她雙眼低垂，來回瀏覽紙上印刷得極其粗劣的圖片和文字，嘴角緊抿，神情出人意料地平靜。過了一會兒，才把它對折，重新疊起來，塞回塑料袋。

“照片是拿我的生活照p的，”她說，“電話也……留的是我的號碼。”

這短短的兩句話像是耗盡了這個女孩渾身的氣力，姚窈喘了口氣，閉緊眼睛，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樸青野環著姚窈的肩膀，用側臉貼了一下她凌亂的發頂，試圖通過親密的肢體接觸給對方一點勇氣。而站在她們面前的秦洲顯得更加手足無措了，張了張嘴，語無倫次地問：“那姚窈你……樸青野……你們，你們打算報警嗎？”

握在掌心的那只手突然驚恐地抽動了一下，樸青野低下頭，看見靠在懷中的姚窈把眼皮閉得更緊，鼻子和眼角都皺出了細細的紋路。她極其微不可查地、充滿恐懼地，搖了一下頭。

樸青野跟著沉默了一會兒，思路被憤恨和怒火催動著飛速轉動，讓她轉眼就有了一個逐漸成形的念頭。

“不。”短發女孩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要把事情鬧大——至少不是現在。”

三個人在走廊里冷靜了半晌，秦洲先行回了班級，而樸青野拉著姚窈的手，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六月份灼熱的陽光從走廊敞開的一側傾瀉而來，照在她們身上。樸青野完全沒有了幾分鐘前輕松的心境，太陽那么明晃晃，寒意卻一陣接著一陣涌上心頭，讓她憤懣，后怕，又覺得惡心。

昨天剛剛和閻勝發生齟齬，而對方報復的動作如此之快，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根本就是早有預謀。閻勝的教室在四樓，如果想要不被人發現，最保險的就是在出操時間偷偷溜進廁所，把那些印著照片的廣告紙貼在墻上。

自己的臉和那樣的低俗圖片被p在一起，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莫大的侮辱。如果說同班同學的疏遠只是一種冷暴力，那么小混混的污蔑無異于一個滿懷惡意的耳光。

姚窈面臨的處境，比樸青野想象中的惡劣得多。

姚窈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摸著又濕又冰涼，盡管她低著頭一言不發，溫馴地走在身后，可樸青野明白，這個女孩此刻正承受著巨大的恐懼和壓力。

連眼神都是恍惚的。

直到被樸青野拉著往樓梯上走，姚窈才反應過來，怯怯問了句：“樸青野，我們要去哪……？”

“隨便去哪，”樸青野目視前方，一步一步往上爬，“安靜的，沒有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