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緯于睡夢中陡然驚醒。

他并沒有做噩夢，也沒有覺察到任何異樣,但是所有的危機感都在頃刻間復(fù)蘇,沒有絲毫停頓就侵占了所有的知覺,甚至意識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警惕心已經(jīng)如針刺一般襲卷全身。

這大概是一種條件反射,一種習(xí)慣了將腦袋懸在劍上行走江湖后，對危險臨近所具備的頂尖的敏銳與直覺。

他握著劍立在門口靜靜地等待了片刻,隨后悄無聲息地打開門，閃身出去。

院落中一片寧寂,月光坦蕩蕩，夜色靜悄悄。

然而有些靜得太過了簡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倘若在別處，這個時間點已經(jīng)可以聽見零星的幾點雞鳴狗吠，可是在漠北一向只有偶然的幾聲狼嚎鷲鳴,劃破長空傳得極遠(yuǎn),絕命渡也無他鄉(xiāng)隨處可見的蟲鳴鳥叫,就算有烏鴉愛停樹上但那些鳥也素來不喜出聲，然而此刻的氛圍還是格外叫人不舒服。

詭異得似乎連風(fēng)也被吞掉了。

枝葉悄然無聲，屋舍中毫無人響，花草樹木仿佛畫中描摹的圖景一樣死氣沉沉，天地之間就仿佛暴雨欲來前呈現(xiàn)出的那種近乎可怖的靜寂。

但謝星緯的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即將下雨前片刻的寧靜，而是一個如幕布般籠罩著絕命渡且毫不止歇吞噬著一切聲音的怪物。

這就奇怪了。

他跳上了房頂，瞇著眼環(huán)顧視野可及的整個絕命渡。

月光明亮，夜色清透,但要仔細(xì)看清所有的事物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視線粗粗掃過一圈，同樣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所有人好像都在黎明前的寂夜里沉沉酣睡。

并不是什么多難理解的事，唐門一行帶著石鈷城的外來者前來絕命渡已經(jīng)是前夜的事，隨后又是大半日驚悚可怕的蠱斗，莫說是當(dāng)時在鎮(zhèn)寶閣里外旁觀的人，就算是沒有參與的人，精神也崩到了極致，這個點睡得熟一些并沒有什么意外。

他正要運輕功到別處去看看情況，這個念頭剛起來忽然停頓了一下，想起唐千葉專程前來警告自己的話語，一時就有些遲疑倘若他現(xiàn)下離開，也算是出了門吧。

他是否有可能遇到什么，以至于會讓唐千葉不得不事先提醒自己

思緒在腦海里發(fā)生的沖突就像是煙花一瞬泯滅，他就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走，剛抬了步驀地感覺到一道注視，猛然收步轉(zhuǎn)身，看到夜色中一雙隱約泛著綠光的眼。

隔壁院落的屋檐邊翹著腿坐著個黃裳的女童她未看他時，就如一幕無形的霧氣一般融入夜色，毫無存在感；但當(dāng)她注視著他時，她在他的知覺里陡然就亮了起來，她的衣裳映著月光是如此得亮麗，蒼白的小臉皎潔得像是散發(fā)出熒光一般，就連那鮮紅的譏諷上翹的嘴唇也像是飲了血似的叫人驚悚。

他無聲地吐了個名“玲兒”

女童晃著自己幼細(xì)的小腿，瞧著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只是臉上的表情太過冷漠惡意。

她沒有說話，對視一眼便又把頭扭了過去既然沒見她動，謝星緯一顆心穩(wěn)穩(wěn)落入肚中，也放棄了離開。

是什么時候聽到的動靜

最先開始是一兩聲蟲鳴，“簌簌”，“簌簌”，很小，很輕，甚至叫人完全意識不到那是蟲鳴，只覺得是某種東西摩擦?xí)r的錯覺，但是緊接著，鋪天蓋地都是這些“簌簌”聲，來得太過兇猛一瞬間就奪取了人的聽覺，仿佛天地間都被這種蟲子窸窸窣窣的聲音所覆蓋。

看到那些如洪流般洶涌而來的蟲潮，連謝星緯都不免出現(xiàn)短暫的戰(zhàn)栗，思緒一片空白。

絕命渡很少能聽見蟲鳴，這并不意味著漠北沒有蟲子，只能說漠北干燥，少蟋蟀、蟬這類會發(fā)出很大聲音的蟲子而已。

絕命渡所處的范圍雖然不是綠洲但畢竟還不靠近漠北中心，只能說是戈壁，植被雖少但也額不是沒有；再者絕命渡為了營造一個可供人類生存且瞧著還極為奢華的環(huán)境，不說改變地貌，也頗耗費了一番努力因此絕命渡內(nèi)的生物種類比漠北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是要豐富一些。

謝星緯見過蝗潮，旱災(zāi)之后鋪天蓋地猶如烏云壓境般的蝗蟲，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一潮又一潮地吞噬著肉眼可見的一切植被，所到之處只有裸露的黃土，窮兇惡極的蝗蟲甚至?xí)涞饺说纳砩峡惺扇说难饽欠N可怕的景象但凡見過一眼便永生難忘，至今他仍能清晰地回想到耳邊農(nóng)夫絕望到嚎啕大哭的聲音。

可是謝星緯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般詭異怪誕的情景

那蟲潮中并不只有一種昆蟲，螞蟻、蛆、蜘蛛、蚯蚓，不知名的肉蟲，就連蛇、蝎都有，各種各樣，緊緊聚在一起，像是裹挾著的肉團(tuán)，行進(jìn)的速度極快，真的如同潮水一般向前翻滾，自遠(yuǎn)而近，又由近及遠(yuǎn)，一副倉皇逃竄的模樣。

謝星緯第一反應(yīng)是地動實在太像是地動之前蟲獸詭異的動作了，然而眼前異動的只有昆蟲，并沒有其余的征兆，這就否決了他的猜測。

由于早先桑先生與唐千葉的蠱斗深入人心，他潛意識中覺得這番動靜是某個蠱師造出來的。

未等他有什么反應(yīng)，蟲潮便遠(yuǎn)去了，并沒有破門進(jìn)入任何一個庭院，也不顧及路上所遇的“食物”，仿佛只有逃命這個宗旨。

謝星緯瞥了眼玲兒，玲兒正拖著下巴注視蟲潮遠(yuǎn)去的方向，眼睛明亮得似乎像是在欣賞什么有趣的事物。

他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天邊烏壓壓一片連月光都遮住，緊接著就見到呼啦啦一片，自天上飛下一群鳥，鷲，鷹，鴉，梟，各種鳥兒都有，追著蟲子的洪流享用起這頓大餐來。

然而這個進(jìn)食的場景也是靜寂無聲的，像是在表演一場非現(xiàn)實的默劇。

謝星緯頭皮發(fā)麻，全身都是雞皮疙瘩，皺著眉注視那看不分明的蟲潮在群鳥口中頃刻間消散，明明通體冰涼如墜深淵，卻怎么都沒法挪開視線。

這絕命渡盡數(shù)沉睡于夢中，大約除了他倆，誰人都未能親眼見到如此荒誕可怕的畫面。

等等

謝星緯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怎么能確定其他人還活著，而不是

一時之間奪取了他所有思維的是莫名的毛骨悚然，他已經(jīng)顧不上是否會吵醒桑先生觸怒他，腳尖點地，在屋瓦上借力，身形一閃已然躍到玲兒身邊“玲兒，這是怎么回事”

紅裳女童歪著頭瞅著他，眼神十分鄙視“你不會自己看么”

謝星緯深吸一口氣，盡力把那些驚懼從自己的情緒中擯棄，維持冷靜的思索“蟲潮，鳥群，然后呢這些蛇蟲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