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又聞太原蓄鉅萬之倉，洛口積天下之粟，國家之資，斯為大矣！今欲舍而不顧，背以長驅(qū)，使有識驚嗟，天下失望。倘鼠竊狗盜，萬一不圖，西入陜州之郊，東犯武牢之鎮(zhèn)，盜敖倉一抔之粟，陛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機(jī)，不可不深懼也。雖則盜未旋踵，誅刑已及，滅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雖恨，將何及焉！故曰："先謀后事者逸，先事后謀者失。""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斯言豈徒設(shè)也，固愿陛下念之！

則天召見，奇其對，拜麟臺正字。則天將事雅州討生羌，子昂上書曰：

麟臺正字臣子昂昧死上言。

臣聞道路云：國家欲開蜀山，自雅州道入討生羌，因以襲擊吐蕃。執(zhí)事者不審圖其利害，遂發(fā)梁、鳳、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為西蜀之禍，自此結(jié)矣！

臣聞亂生，必由于怨。雅州邊羌，自國初已來，未嘗一日為盜。今一旦無罪受戮，其怨必甚。怨甚懼誅，必蜂駭西山。西山盜起，則蜀之邊邑，不得不連兵備守。兵久不解，則蜀之禍構(gòu)矣！昔后漢末西京喪敗，蓋由此諸羌。此一事也。

且臣聞吐蕃桀黠之虜，君長相信，而多奸謀。自敢抗天誅，邇來向二十余載，大戰(zhàn)則大勝，小戰(zhàn)則小勝，未嘗敗一隊，亡一夫。國家往以薛仁貴、郭待封為虓武之將，屠十一萬眾于大非之川，一甲不返。又以李敬玄、劉審禮為廊廟之器，辱十八萬眾于青海之澤，身囚虜庭。是時精甲勇士，勢如云雷，然竟不能擒一戎，馘一丑，至今而關(guān)、隴為空。今乃欲以李處一為將，驅(qū)憔悴之兵，將襲吐蕃。臣竊憂之，而為此虜所笑。此二事也。

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則蜀昔時不通中國，秦惠王欲帝天下而并諸侯，以為不兼幹不取蜀，勢未可舉，乃用張儀計，飾美女，譎金牛，因間以啖蜀侯。蜀侯果貪其利，使五丁力士鑿?fù)ü龋瑮０保玫烙谇亍Ｗ允请U阻不關(guān)，山谷不閉，張儀躡踵乘便，縱兵大破之，蜀侯誅，幹邑滅。至今蜀為中州，是貪利而亡。此三事也。

且臣聞吐蕃羯虜，愛蜀之珍富，欲盜之，久有日矣。然其勢不能舉者，徒以山川阻絕，障隘不通，此其所以頓餓狼之喙而不得侵食也。今國家乃撤邊羌，開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種，為向?qū)б怨ミ叀Ｊ悄私杩鼙鵀橘\除道，舉全蜀以遺之。此四事也。

臣竊觀蜀為西南一都會，國家之寶庫，天下珍貨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順江而下，可以兼濟(jì)中國。今執(zhí)事者乃圖僥幸之利，悉以委事西羌。地不足以富國，徒殺無辜之眾，以傷陛下之仁；糜費(fèi)隨之，無益圣德。又況僥幸之利，未可圖哉！此五事也。

夫蜀之所恃，有險也；人之所安，無役也。今國家乃開其險，役其人；險開則便寇，人役則傷財。臣恐未見羌戎，已有奸盜在其中矣！往年益州長史李崇真圖此奸利，傳檄稱吐蕃欲寇松州，遂使國家盛軍師、大轉(zhuǎn)餉以備之。未二三年，巴蜀二十余州，騷然大弊，竟不見吐蕃之面，而崇真贓錢已計鉅萬矣。蜀人殘破，幾不堪命。此之近事，猶在人口，陛下所親知。臣愚意者不有奸臣欲圖此利，復(fù)以生羌為計者哉！此六事也。

且蜀人尫劣，不習(xí)兵戰(zhàn)，一虜持矛，百人莫敢當(dāng)。又山川阻曠，去中夏精兵處遠(yuǎn)。今國家若擊西羌，掩吐蕃，遂能破滅其國，奴虜其人，使其君長系首北闕，計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見蜀之邊陲不守，而為羌夷所橫暴。昔辛有見被發(fā)而祭伊川者，以為不出百年，此其為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為戎。此七事也。

且國家近者廢安北，拔單于，棄龜茲，放疏勒，天下翕然，謂之盛德。所以者何？蓋以陛下務(wù)在仁，不在廣；務(wù)在養(yǎng)，不在殺。將以此息邊鄙，休甲兵，行三皇、五帝之事者也！今又徇貪夫之議，謀動兵戈，將誅無罪之戎，而遺全蜀之患，將何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以不甚悟者也。況當(dāng)今山東饑，關(guān)、隴弊，歷歲枯旱，人有流亡。誠是圣人寧靜，思和天人之時，不可動甲兵，興大役，以自生亂。臣又流聞西軍失守，北軍不利，邊人忙動，情有不安。今者復(fù)驅(qū)此兵，投之不測。臣聞自古亡國破家，未嘗不由黷兵。今小人議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德也，又況弊中夏哉！

臣聞古之善為天下者，計大而不計小，務(wù)德而不務(wù)刑；圖其安則思其危，謀其利則慮其害；然后能長享福祿。伏愿陛下熟計之！

再轉(zhuǎn)右拾遺。數(shù)上疏陳事，詞皆典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父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后師韞為御史，元慶變姓名于驛家傭力，候師韞，手刃殺之。議者以元慶孝烈，欲舍其罪。子昂建議以為："國法專殺者死，元慶宜正國法，然后旌其閭墓，以褒其孝義可也。"當(dāng)時議者，咸以子昂為是。俄授麟臺正字。武攸宜統(tǒng)軍北討契丹，以子昂為管記，軍中文翰皆委之。

子昂父在鄉(xiāng)，為縣令段簡所辱，子昂聞之，遽還鄉(xiāng)里。簡乃因事收系獄中，憂憤而卒，時年四十余。

子昂褊躁無威儀，然文詞宏麗，甚為當(dāng)時所重。有集十卷，友人黃門侍郎盧藏用為之序，盛行于代。

子昂卒后，益州成都人閭丘均，亦以文章著稱。景龍中，為安樂公主所薦，起家拜太常博士。而公主被誅，均坐貶為循州司倉，卒。有集十卷。

宋之問，虢州弘農(nóng)人。父令文，有勇力，而工書，善屬文。高宗時，為左驍衛(wèi)郎將、東臺詳正學(xué)士。之問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詩，當(dāng)時無能出其右者。初征令與楊炯分直內(nèi)教，俄授洛州參軍，累轉(zhuǎn)尚方監(jiān)丞、左奉宸內(nèi)供奉。易之兄弟雅愛其才，之問亦傾附焉。預(yù)修《三教珠英》，常扈從游宴。則天幸洛陽龍門，令從官賦詩，左史東方虬詩先成，則天以錦袍賜之。及之問詩成，則天稱其詞愈高，奪虬錦袍以賞之。

及易之等敗，左遷瀧州參軍。未幾，逃還，匿于洛陽人張仲之家。仲之與駙馬都尉王同皎等謀殺武三思，之問令兄子發(fā)其事以自贖。及同皎等獲罪，起之問為鴻臚主薄，由是深為義士所譏。

景龍中，再轉(zhuǎn)考功員外郎。時中宗增置修文館學(xué)士，擇朝中文學(xué)之士，之問與薛稷、杜審言等首膺其選，當(dāng)時榮之。及典舉，引拔后進(jìn)，多知名者。尋轉(zhuǎn)越州長史。

睿宗即位，以之問嘗附張易之、武三思，配徙欽州。先天中，賜死于徙所。之問再被竄謫，經(jīng)途江、嶺，所有篇詠，傳布遠(yuǎn)近。友人武平一為之纂集，成十卷，傳于代。

世人以之問父為三絕，之問以文詞知名，弟之悌有勇力，之遜善書，議者云各得父之一絕。

之悌，開元中自右羽林將軍出為益州長史、劍南節(jié)度兼采訪使。尋遷太原尹。

閻朝隱，趙州欒城人也。少與兄鏡幾、弟仙舟俱知名。朝隱文章雖無《風(fēng)》、《雅》之體，善構(gòu)奇，甚為時人所賞。累遷給事中，預(yù)修《三教珠英》。張易之等所作篇什，多是朝隱及宋之問潛代為之。圣歷二年，則天不豫，令朝隱往少室山祈禱。朝隱乃曲申悅媚，以身為犧牲，請代上所苦。及將康復(fù)，賜絹彩百匹、金銀器十事。俄轉(zhuǎn)麟臺少監(jiān)。易之伏誅，坐徙嶺外。尋召還。先天中，復(fù)為秘書少監(jiān)。又坐事貶為通州別駕，卒官。

朝隱修《三教珠英》時，成均祭酒李嶠與張昌宗為修書使，盡收天下文詞之士為學(xué)士，預(yù)其列者，有王無競、李適、尹元凱，并知名于時。自余有事跡者，各見其本傳。

王無競者，字仲烈。其先瑯邪人，因官徙居?xùn)|萊，宋太尉弘之十一代孫。父侃，棣州司馬。

無競有文學(xué)，初應(yīng)下筆成章舉及第，解褐授趙州欒城縣尉，歷秘書省正字，轉(zhuǎn)右武衛(wèi)倉曹、洛陽縣尉，遷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殿中。舊例，每日更直于殿前。正班時，宰相宗楚客、楊再思常離班偶語，無競前曰："朝禮至敬，公等大臣，不宜輕易以慢恒典。"楚客等大怒，轉(zhuǎn)無競為太子舍人。神龍初，坐訶詆權(quán)幸，出為蘇州司馬。及張易之等敗，以嘗交往，再貶嶺外，卒于廣州，年五十四。

李適者，雍州萬年人。景龍中，為中書舍人，俄轉(zhuǎn)工部侍郎。睿宗時，天臺道士司馬承禎被征至京師。及還，適贈詩，序其高尚之致，其詞甚美，當(dāng)時朝廷之士，無不屬和，凡三百余人。徐彥伯編而敘之，謂之《白云記》，頗傳于代。尋卒。

尹元凱者，瀛州樂壽人。初為磁州司倉，坐事免，乃棲遲山林，不求仕進(jìn)，垂三十年。與張說、盧藏用特相友善，征拜右補(bǔ)闕。卒于并州司馬。

賈曾，河南洛陽人也。父言忠，乾封中為侍御史。時朝廷有事遼東，言忠奉使往支軍糧。及還，高宗問以軍事，言忠畫其山川地勢，及陳遼東可平之狀，高宗大悅。又問諸將優(yōu)劣，言忠曰："李勣先朝舊臣，圣鑒所悉。龐同善雖非斗將，而持軍嚴(yán)整。薛仁貴勇冠三軍，名可振敵。高侃儉素自處，忠果有謀。契苾何力沉毅持重，有統(tǒng)御之才，然頗有忌前之癖。諸將夙夜小心，忘身憂國，莫過于李勣者。"高宗深然之。累轉(zhuǎn)吏部員外郎。坐事左遷邵州司馬，卒。

曾少知名。景云中，為吏部員外郎。玄宗在東宮，盛擇宮僚，拜曾為太子舍人。時太子頻遣使訪召女樂，命宮臣就率更署閱樂，多奏女妓。曾啟諫曰：

臣聞作樂崇德，以感人神，《韶》、《夏》有容，《咸》、《英》有節(jié)，婦人媟黷，無豫其間。昔魯用孔子，幾至于霸，齊人懼之，饋以女樂，魯君既受，孔子所以行。戎有由余，兵強(qiáng)國富，秦人反間，遺之女妓，戎王耽悅，由余乃奔。斯則大圣名賢，嫉之已久。良以婦人為樂，必務(wù)冶容，哇姣動心，蠱惑喪志，上行下效，淫俗將成，敗國亂人，實由茲起。

伏惟殿下神武命代，文思登庸，宇內(nèi)颙颙，瞻仰德化。而渴賢之美，未被于民心；好妓之聲，或聞于人聽。豈所以追啟、誦之徽烈，襲堯、舜之英風(fēng)者哉！至若監(jiān)撫余閑，宴私多豫，后庭妓樂，古或有之，非以風(fēng)人，為弊猶隱。至于所司教習(xí)，章示群僚，慢伎淫聲，實虧睿化。伏愿下教令，發(fā)德音，屏倡優(yōu)，敦《雅》、《頌》，率更女樂，并令禁斷，諸使采召，一切皆停。則朝野內(nèi)外，皆知殿下放鄭遠(yuǎn)佞，輝光日新，凡在含生，孰不欣戴。

太子手令答曰："比嘗聞公正直，信亦不虛。寡人近日頗尋典籍，至于政化，偏所留心，女樂之徒，亦擬禁斷。公之所言，雅符本意。"俄特授曾中書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辭。乃拜諫議大夫、知制誥。

明年，有事于南郊，有司立議，唯祭昊天上帝，而不設(shè)皇地祇之位。曾奏議："請于南郊方丘，設(shè)皇地祇及從祀等坐，則禮惟稽古，義得緣情。"睿宗令宰相及禮官詳議，竟依曾所奏。開元初，復(fù)拜中書舍人，曾又固辭，議者以為中書是曹司名，又與曾父音同字別，于禮無嫌，曾乃就職。與蘇晉同掌制誥，皆以詞學(xué)見知，時人稱為蘇賈。曾后坐事，貶洋州刺史。開元六年，玄宗念舊，特恩甄敘，繼歷慶、鄭等州刺史，入拜光祿少卿，遷禮部侍郎。十五年卒。

子至。至，天寶末為中書舍人。祿山之亂，從上皇幸蜀。時肅宗即位于靈武，上皇遣至為傳位冊文。上皇覽之，嘆曰："昔先帝遜位于朕，冊文則卿之先父所為。今朕以神器大寶付儲君，卿又當(dāng)演誥。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謂難矣！"至伏于御前，嗚咽感涕。

寶慶二年，為尚書左丞。時禮部侍郎楊綰上疏，請依古制。縣令舉孝廉于刺史，試其所通之學(xué)，送名于省；省試每經(jīng)問義十條、對策三道，取其通否。詔令左右丞、諸司侍郎、大夫、中丞、給、舍等參議，議者多與綰同。至議曰：

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則文與忠、敬，皆統(tǒng)人之行也。是故前代以文取士，本行也；由詞以觀行，則及詞也。宣父稱"顏?zhàn)硬贿w怒，不貳過"，謂之"好學(xué)"。至乎修《春秋》，則游、夏不能措一辭，不亦明乎！間者，禮部取人，有乖斯義。試學(xué)者以帖字為精通，而不窮旨義，豈能知"遷怒"、"貳過"之道乎？考文者以聲病為是非，唯擇浮艷，豈能知移風(fēng)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下襲其流，乘流波蕩，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則小人之道長；小人之道長，則亂臣賊子由是出焉。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漸者何？儒道不舉，取士之失也。夫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fēng)。贊揚(yáng)其風(fēng)，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嘗不出于士乎？今取士，試之小道，不以遠(yuǎn)者大者，使干祿之徒，趨馳末術(shù)，是誘導(dǎo)之差也。所以祿山一呼，四海震蕩；思明再亂，十年不復(fù)。向使禮讓之道弘，仁義之風(fēng)著，則忠臣孝子，比屋可封，逆節(jié)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搖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載，禹之道喪，而殷始興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湯之法棄，而周始興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弊，而秦始并焉。觀三代之選士任賢，皆考實行，故能風(fēng)俗淳一，運(yùn)祚長遠(yuǎn)。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漢興，雜用三代之政，弘四科之舉，終彼四百，豈非學(xué)行道扇，化行于鄉(xiāng)里哉！自魏至隋，僅四百載，竊號僣位，德義不修，是以子孫速顛，享國咸促。

國家革魏、晉、隋、梁之弊，承夏、殷、周、漢之業(yè)，四隩既宅，九州攸同，覆幬生育，德合天地。安有舍皇王舉士之道，從亂代取人之術(shù)！此公卿大夫之辱也。

今西京有太學(xué)，州縣有小學(xué)，兵革一動，生徒流離，儒臣師氏，祿廩無由，貢士不稱行實，胄子何嘗講習(xí)。禮部每歲擢甲乙之第，謂弘獎勸，不其謬歟！只足以長浮薄之風(fēng)，啟僥幸之路矣！其國子博士等，望加員數(shù)，厚其祿秩，通儒碩生，間居其職。十道大郡，量置太學(xué)館，令博士出外，兼領(lǐng)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保桑梓者，鄉(xiāng)里舉焉，在流寓者，阇序推焉。朝而行之，夕見其利。

議者然之。宰臣等奏以舉人舊業(yè)已成，難于速改。其今歲舉人，望且依舊。賈至所議，來年允之。

廣德二年，轉(zhuǎn)禮部侍郎。是歲，至以時艱歲歉，舉人赴省者，奏請兩都試舉人，自至始也。永泰元年，加集賢院待制。大歷初，改兵部侍郎。五年，轉(zhuǎn)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卒。

許景先，常州義興人，后徙家洛陽。少舉進(jìn)士，授夏陽尉。神龍初，東都起圣善寺報慈閣。景先詣闕獻(xiàn)《大像閣賦》，詞甚美麗，擢拜左拾遺。累遷給事中。開元初，每年賜射，節(jié)級賜物，屬年儉，甚費(fèi)府庫。景先奏曰：

近臣三九之辰，頻賜宴射，已著格令，猶降綸言。但古制不存，禮章多闕，官員累倍，帑藏未充，水旱相仍，繼之師旅。既不足以觀德，又未足以威邊；耗國損人，且為不急。夫古之天子，以射選諸侯，以射飾禮樂，以射觀容志，故有《騶虞》、《貍首》之奏，《采蘩》、《采蘋》之樂。天子則以備官為節(jié)，諸侯則以時會為節(jié)，卿大夫以循法為節(jié)，士以不失職為節(jié)，皆審志固行，德美事成，陰陽克和，暴亂不作。故諸侯貢士，亦試于射宮；容體有虧，則絀其地。是諸侯君臣皆盡志于射，射之禮也大矣哉！今則不然。眾官既多，鳴鏑亂下，以茍獲為利，以偶中為能，素?zé)o五善之容，頗失三侯之禮。冗官厚秩，禁衛(wèi)崇班，動盈累千，其算無數(shù)。近河南、河北，水澇處多，林胡小蕃，見寇郊壘，軍書日至，河朔騷然。命將除兇，未圖克捷；興師十萬，日費(fèi)千金。去歲豫、亳兩州，微遭旱損，庸賦不辦，以致流亡。圣人憂勤，降使招恤，流離歲月，猶未能安，人之困窮，以至于此。今一箭偶中，是一丁庸調(diào)，用之既無惻隱，獲之固無恥慚。考古循今，則為未可。且禁衛(wèi)武官，隨番許射，能中的者，必有賞焉。此則訓(xùn)武習(xí)戎，時習(xí)不闕，待寇寧歲稔，率由舊章，則愛禮養(yǎng)人，幸甚！幸甚！

自是乃停賜射之禮。

俄轉(zhuǎn)中書舍人。自開元初，景先與中書舍人齊浣、王丘、韓休、張九齡掌知制誥，以文翰見稱。中書令張說嘗稱曰："許舍人之文，雖無峻峰激流嶄絕之勢，然屬詞豐美，得中和之氣，亦一時之秀也。"十年夏，伊、汝泛溢，漂損居人廬舍，溺死者甚眾。景先言于侍中源乾曜曰："災(zāi)眚所降，必資修德以禳之。《左傳》所載’降服出次’，即其事也。誠宜發(fā)德音，遣大臣存問，憂人罪己，以答天譴。明公位存輔弼，當(dāng)發(fā)明大體，以啟沃明主，不可緘默也。"乾曜然其言，遽以聞奏，乃下詔遣戶部尚書陸象先往賑給窮乏。

十三年，玄宗令宰臣擇刺史之任，必在得人，景先首中其選，自吏部侍郎出為虢州刺史。后轉(zhuǎn)岐州，入拜吏部侍郎，卒。

賀知章，會稽永興人，太子洗馬德仁之族孫也。少以文詞知名，舉進(jìn)士。初授國子四門博士，又遷太常博士，皆陸象先在中書引薦也。開元十年，兵部尚書張說為麗正殿修書使，奏請知章及秘書員外監(jiān)徐堅、監(jiān)察御史趙冬曦，皆入書院，同撰《六典》及《文纂》等，累年，書竟不就。后轉(zhuǎn)太常少卿。

十三年，遷禮部侍郎，加集賢院學(xué)士，又充皇太子侍讀。是歲，玄宗封東岳，有詔應(yīng)行從群臣，并留于谷口，上獨(dú)與宰臣及外壇行事官登于岳上齋宮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