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遞了信出去后,早早地便在茶鋪等著。心思本就煩躁不堪,外邊卻又下起密密麻麻的雨絲來，雨經(jīng)久不停,漸漸地把周邊都染了潮意。裴羽眼神一直專注著外邊，幾乎眼睛都酸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一個女子緩緩地乘著一把藕色油紙傘走過來。臉被遮住了,看不分明。待走得近了，裴羽慌忙側(cè)過臉去，裝作沒看見的模樣,耳朵卻聽見那女子進了茶鋪的聲音，茶鋪內(nèi)的地板是木頭的,踩上去有細微的響聲。

一步，兩步,三步……

裴羽低下頭喝茶,等到那女子在他跟前站住,他的目光慢慢抬起來，看清來人后,卻錯愕了。

“怎么是你？你家小姐呢？”裴羽道。

緋月弄不清裴羽的性子,她與裴羽接觸甚少，宋笙弦出來幾次也是獨自一人,見裴羽肅著一張臉，說話的語氣也不見得多柔和,帶了質(zhì)問的口氣,她便有些緊張。但她到底比輕碧利落,說道：“小姐她有些事要辦，不便出來，所以遣了奴婢出來。臨出門前，小姐說過讓奴婢務必要把公子所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傳達給她。她讓我轉(zhuǎn)告公子，不是故意失約，請公子見諒。”

裴羽一雙眼睛打量著緋月，似是在判斷她所說的話可信度有多高。他沉默地看著緋月好一會兒，緋月解釋道：“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先不告訴我，待下次小姐出來了你親自告訴她。”

裴羽道：“出什么事了？她身子還沒好？”

緋月才曉得他已經(jīng)信了。

宋笙弦之所以不出府是因為她總是不放心輕碧。王婆子已經(jīng)求到趙燕云那邊去了，難保她們不會立刻動手。她在，好歹拖延一陣，雖然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私下里她有請了人去請宋意帆回府，只說府里出事了，也是為了賭一賭。

宋笙弦讓院子里的小丫鬟替她搬了把椅子、泡了壺茶，坐在柴房外面一直守著。那兩個守門的婆子鬧不清楚她要干什么，道：“大小姐莫非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向咱們兩個施威？您該知道的，咱們直接聽命于夫人，不是不敬重您，實在是上面的命令不可違背。你非要這樣，鬧出來夫人面上也不好看。”

宋笙弦喝了一口茶，道：“我何曾說了要你們放人？輕碧從小時便陪伴在我身邊，我和她雖為主仆，但更似姐妹，她犯了錯被關(guān)在這里。我要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我怎么能夠心安理得地多清閑。無論是犯錯真假，我都要陪著她。你們說她犯了錯，又是犯了什么錯？正好讓我也聽聽。”

其中一個婆子道：“她犯的錯大了去了，大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免得這待久了身子受不住。這柴房地方不比其他地方，下人來來去去的，把大小姐金貴身子沖撞了就不好了。再說了，輕碧犯的錯怎么罰夫人自然會秉公定奪的，現(xiàn)不過是把她先關(guān)押在這里，大小姐守著也沒用不是？還不如找夫人去問個清楚。”

宋笙弦不說話了，知道自己來對了。這兩個婆子一個比一個著急，非要勸著她走。見她不肯走，兩個人背過身子悄悄說了一陣，宋笙弦聽不清楚，卻也知道兩個人在商量法子。商量完了，其中一個婆子慢慢地走了，剩下一個婆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宋笙弦冷冷地看著她。

宋笙弦喝著茶，看著周圍的人。這邊來來去去的下人確實多，來了都會特意看一眼宋笙弦，匆匆走過去。

“我過來瞧瞧……”宋笙弦正坐著有些無聊，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來。她去看時，心里咯噔一下，這人就是廚房的王婆子。她紅光滿面，手里提著著果子，笑吟吟地遞給守門的婆子吃。守門的婆子瞥了宋笙弦一眼，把果子接過去，拉了王婆子低聲說話。另外一個婆子卻還是沒有出現(xiàn)。

她不說，王婆子還沒發(fā)現(xiàn)宋笙弦待在這里。王婆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著自家兒子快要娶妻生子了，心里是美滋滋的，自己憑著這張老臉求到了夫人面前，兒子又同那柴房關(guān)著的婢子生米煮成了熟飯。這事情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王婆子甚至都已經(jīng)備了一部分婚禮要的東西，預備著著手準備婚事了。

王婆子對宋笙弦的態(tài)度十分輕慢，回轉(zhuǎn)身子過來看了看宋笙弦，眼睛微微瞇著，隨即臉上堆了稀薄的笑意，對宋笙弦道：“老奴這眼神不好，光顧著高興了，竟沒發(fā)現(xiàn)大小姐在此。老奴這廂有禮了，大小姐不常出來走動，可識得老奴？”

宋笙弦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道：“哦，你是誰？這些年的確是極少出來，腦子里只記得幾個重要的人物了，倒真忘了你了。”

王婆子臉上笑容一僵，她本是客氣兩句，自己大大小小也是個管事，怎么就至于讓她想不起來了。王婆子道：“大小姐貴人多忘事了。老奴是王家的，平素在廚房當差的。不過大小姐現(xiàn)在不曉得不打緊，日后咱們兩個親近起來，大小姐便識得了。”

看著王婆子那一副無所謂地模樣，宋笙弦手掌收緊，指甲幾乎深深陷進肉里。輕碧在柴房里還不知如何了，身上受的苦痛還沒同她好生討一遍，她倒還來賣起乖來，宋笙弦說道：“王媽媽說笑了，若是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自會找你的。”

王婆子喜歡擺管事的架子，對宋笙弦不滿道：“大小姐恐怕還不知道罷？我家兒子就快和您的貼身丫鬟輕碧成親了。輕碧犯了錯惹了夫人不悅，是我見輕碧姑娘可憐，費勁了多少口舌才把她保下來，不至于被賣到外面去。但我要保輕碧姑娘不也得有個由頭嗎？萬般無奈下只能說輕碧姑娘跟我家兒子情投意，夫人憐憫老奴這么些年來在府里當牛做馬，我算盡力，這才同意了留下輕碧了。”

“那真是辛苦王媽媽了，只是輕碧嫁與不嫁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輕碧與我情同姐妹，她嫁人的事怎么能不讓我操心就這么輕率呢？”

王婆子走過來，站在宋笙弦面前。她站著，宋笙弦坐著，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氣勢，眼睛里透著不耐煩，道：“這不是特殊事情特殊處理么？再說了，要不是我，夫人能留著輕碧在府里？依我看，這些虛禮就不必講究了。咱們尋個日子好好的把兩人的婚事給辦了，也不必多隆重，多少請幾桌子客人，慶祝一下便是。我兒子是個老實孩子，沒有多的心思，大小姐若是有什么要求，就跟老奴提了。咱們家的情況您也知道，況且輕碧也只是個丫鬟，多的～規(guī)矩咱們也講究不起來。對了，大小姐說的同輕碧情同姐妹，想必也要陪些嫁妝與她，像平常人家嫁女兒那樣就可以了。金銀首飾多少有些，多的就看大小姐的情分了。”貼身丫鬟出嫁，一般小姐會給陪嫁，這王婆子是盼著呢。

王婆子說完，走到柴房門口，讓那個婆子把門打開，道：“我兒子回去了之后太鬧騰了，見天的嚷嚷著要媳婦兒，我已經(jīng)得了夫人的許可，眼下就把輕碧姑娘先帶回去，讓她好好待嫁去。”

那婆子這下不攔著了，輕易便放了王婆子進去。宋笙弦趁著門開著，快步走過去，搶先一步擋在輕碧面前，道：“你不能帶走她！”

王婆子立刻變了臉色，道：“大小姐，你這么做可就不對了吧？輕碧是我救下來的，與我兒子那是早就配成一對了。我把自家兒媳婦接回去，可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了。”說完掀開宋笙弦要把輕碧拉起來。

輕碧見宋笙弦擋在她面前，氣若游絲地說道：“小姐，你來了。你要帶我回去嗎？”她的嘴唇發(fā)白，還勉力對著宋笙弦笑了笑，宋笙弦心中一痛，道：“是的，輕碧，我來帶你回去了。”

王婆子道：“輕碧要回大小姐的院子待嫁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她是大小姐身邊的人么？只是婆子我多一句嘴，這輕碧不是個簡單姑娘，見我家兒子相貌不錯，竟然著意勾引，一來二去的兩人已經(jīng)成了事。若然不早些把婚事辦了，萬一輕碧姑娘腹中懷了我兒子的骨肉，到時候就更加難辦了。”她說完捂著嘴巴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