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弦早早入睡,半夜翻了聲,卻覺得后背有些冷，打了個寒戰驚醒過來。甫一睜開眼睛便覺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起來,那床邊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看角度是正看著她。只是今夜月光微弱,宋笙弦看不清是誰，亦不敢驚動了他。她甚至不敢動，那人卻先發現她已經醒了。屋內響起那人的腳步聲,鈍鈍地，越來越清晰,離她越來越近。

“怕了？”那人忽然說道。

宋笙弦聽到聲音，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這聲音,就是那日她在巷口遇到的那個人的聲音。若是尋常陌生人的聲音,她必定是想不起來的。只因為這個人太過兇惡，宋笙弦很難忘記,甚至好幾次做了噩夢,夜半驚醒，耳邊響起的就是這個聲音。宋笙弦愈加不敢動,默然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那人卻哼了一聲,道：“確定還要同我裝么？憑著你的呼吸聲我便曉得你現在的狀態。勸你識相些,好好跟我說話。否則,我可沒那么多耐心。”

宋笙弦被戳穿，低聲道：“你到底是誰？我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緊緊逼著我不放。”

那人仍舊著了黑衫，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如鷹的利眸般冰涼。他彎下腰，對著宋笙弦說道：“宋大小姐怎可平白污蔑我？我對你做了什么，就叫做對你緊緊相逼了？不過是想念老朋友，來瞧馬上一眼罷了。看到你吃的香睡得好，我可就不怎么開心了。”

宋笙弦手抓住被角，道：“你要做什么？私闖民宅，可還有王法？”

“無事，過來瞧瞧而已。你慢慢歇著，好好珍惜現下的日子。我走了。”那人說道。

宋笙弦生怕他虛晃一槍，睜大了眼睛瞧著他的背影果真消失了，這才忍不住大大地喘了口氣。這個人如何會找到這里來了？來了又什么都不做，說了幾句莫名的話便不說了。他叫自己宋笙弦，想來是把自己的底細都調查清楚了。難道是裴羽的仇家么？她搖了搖頭，忽然聽見耳邊有人說道：“大半夜不睡，坐著發什么呆？”

宋笙弦一驚，頭往后仰去，后腦勺撞在床板上，發出“砰”的一聲響動。宋笙弦吃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說話的人湊過來，道：“你沒事吧？疼不疼？”

宋笙弦這才反應過來，來人是裴羽，并不是先前那人。她心里有氣，道：“裴羽，你想嚇死我嗎？三更半夜的，跑到我房里來做什么？我叫胡管家給你帶話，你也不說什么時候過來。”

她碎碎念了半天，裴羽卻沉默著不說話了，宋笙弦以為自己說話太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我見你突然闖進來嚇了一跳。我，你這陣子是有什么事嗎？一直沒過來，我有點著急了。”她坐起來，把桌上的燈點亮了，裴羽跟過來坐在她對面，他神色看起來有些憔悴。

聽了宋笙弦所言，裴羽低沉地應了聲，“忙著比試的事情沒顧得上。你住這里可還適應？”

“適應。我特別喜歡這種輕松閑適的日子，不用面對討厭的人和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簡直就是我的夢想。這真真是我偷來的幸福時光。”說完，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個黑衣人的事情跟裴羽說了。不管這人是沖著裴羽來的，還是沖著她宋笙弦來的，她都想要說給裴羽聽，或許他會有什么線索。

不想裴羽聽了卻十分激動，道：“宋笙弦，你怎么不早些把這件事告訴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一個姑娘家的接了封信就敢獨自往外跑！我若是找你，必定會約在喧鬧之地，不會叫你晚上還去那僻靜之處！如今惹上這么個煞星，我看你以后如何是好！”

宋笙弦早先想著把之前的事告訴他，后面因了舅舅那邊的事情，給忘記了。沒想到今日那么巧，那人前腳走裴羽后腳就過來了。

“我見是你的字跡，又是你們府上的馬車，我以為沒有問題，確認過才上的馬車。誰知道發生這等事，也不知道這誰到底是故意的還是被我偶然碰見了。還有，他方才闖進屋子里，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說了兩句話便走了。若不然，說不定還能同你碰個面。”

裴羽恨恨道：“他若敢同我碰面，我必不能叫他安然走出這里。真是太囂張了，當我裴府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況且還是擅闖女子閨房，不成體統。”說話間渾然忘記自己亦是半夜闖入女子閨房的登徒子，知道宋笙弦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才輕咳一聲，道：“我今日是無心之過，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你的。沒想到你大半夜還沒睡。”

宋笙弦歪著頭，外面的夜風把燭火吹得搖曳，她素白的小臉輪廓格外纖柔，說起話來聽著多了幾分嬌俏，道：“裴羽，你這話說得可不對。若是我沒發現，你就可以隨意出入女子的房間嗎？古人云：非禮勿動。這等不合禮教的事，你根本就不該做。”

“宋笙弦，你話真多。”本該是責怪的話，他壓低了聲音來說，聽得宋笙弦心間涌起一股一樣。抬頭看去，見對面那人一雙黑眸深深，看著她的眼神如山間霧靄重重疊疊，她自己也仿佛踏在云間，被迷霧環繞著。

隔了一會兒，裴羽才說道：“我這次比試，很不好。”

宋笙弦其實也料想到這個結局了，她并不詫異。只輕聲勸慰道：“不過一個比試罷了，你若看得重，它就重如千鈞，會壓的你喘不過氣來。你若看得輕，它便如煙霞，飄渺無蹤過眼即逝。端看你自己怎么看待這件事了。”

裴羽搖了搖頭，他慢慢趴伏在桌上，道：“宋笙弦，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個廢物？我什么也做不好，只是個憑借祖輩隱蔽的紈绔子弟？你覺得我甚至還敢看不起你，會不會很可笑？”

“裴羽，你……”

“你不必說，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從小到大，即使我付出比裴荀多一倍的時間來念書，我仍舊比不過他。爹娘理所當然的愛重他，我裝作不在乎，其實我心里很羨慕他，后來甚至開始嫉妒他了。他樣樣都比我強，我活該不被重視。宋笙弦，我要向你道歉，我去跟我爹提退婚的事，那般看輕你，是我不該。我只是，太想贏了，我怕我永遠我比不過裴荀，我想找個強大的岳家好來助我一臂之力。我，對不起，我不是真的看輕你。”

宋笙弦看他說著竟然落下淚來，心下吃了一驚，道：“裴羽，若我說我從前對你沒有心存過偏見，那決計是不可能的。但是一番相處下來，我覺得你是一個絕對可靠，值得信賴之人。你有你的優點，從來不需要刻意地去同別人比較。要我說，比試輸了又何妨呢？這天下不會念書的人有千千萬，難道個個都要傷心一場嗎？你曉得自己的好，就夠了。別人遲早有一天也會發現你的好的。”

“你不懂。”裴羽搖了搖頭，說道。

宋笙弦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去推那門。裴羽忽地站起身來，自背后牢牢地抱住了她，一個溫熱而固執的懷抱。他喃喃道：“宋笙弦，你要去哪里？你不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