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袋里沒錢讓人真是太難受

一個盒飯的價格，也從開始的八元，減到五元；又從五元，再減到三元了。邊吃還邊想，要是有一元的，那多好。再不這樣減，那錢，就難以為繼了。

因為睡覺，還可以睡不要錢的橋洞。吃飯，卻不能光喝不要錢的自來水，就行了。還是不能找到工作，卻感到饑餓，真實地逼過來了。

在大街上走著，看到快餐店里流著黃油的燒雞烤鴨，鋪子里青翠欲滴的美國提子，泰國芒果，越南香蕉，印尼榴蓮。內心更加感到人生什么都好，就是這饑餓，太難挨了。口袋里沒錢，讓人真是太難受。

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想，鳳凰陳本虛，年過不惑，就要知天命了。卻家不成家，業未有業。一個近知天命的孤家寡人，日日睡在東莞市長安，珠江大橋洞下水泥地上。數著天上星星，看著大橋上軋過錚亮的，價值幾十萬元，上百萬元的小汽車；聽著遠處歌舞廳里，纏綿的歌聲。想到作為這一代人的我，真是命苦！

幾十年來，我們這代人，享受到的全是饑餓恐怖；得到的全是失落迷茫。我這一生，哪里能而立？哪里能不惑？哪里能知天命？

饑餓，對于我來說，不是沒體會過。在我很小時候，鳳凰城有的鄉下，餓死很多人。到了死掉的人，比活著的人，還要多的情形。只聽說在白霧溪，有一個死完了父母的哥哥，不聲不響，把弟弟就這樣活活吃掉了。

當時有幾個公安人員，從我們這邊，過他們村去捉他。不想，才走到路口，他們當中也有一個人，餓得倒在地上。找到那犯人時，犯人餓得走不動了。有個公安就試著，要背他進城。不想，才背著走了幾步，自己也倒在地上。

記得在當時，天天就好小心地，看著哥哥陳集虛。生怕他什么時候，把我也活活吃了。什么東西都吃完了。沒有辦法，只好去吃觀音土。那是一種黃色本土，吃起來味道不那么好。才吃完，當然有不再餓的感覺。不過，幾小時后，拉起屎來，那就要人命了。

我家對門姓劉人家，那個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就是吃多了觀音土，屙不出屎來，慢慢脹死的。記得他躺在那張小小木板床上，一連喊了二天三夜，他媽他爹一齊哭著，幫他用手摳。把屁股都摳爛了，血都摳出來了，就是還屙不出屎來。

想不到很多年后，我在這陌生南方，重新感受到這讓人恐怖的饑餓。不過那個時候的饑餓，倒是感覺到，自己和全世界人一樣，大家都在挨餓。到現在在我的口袋里，基本上沒有什么錢。人家卻是進了購物廣場，揮金如土。

我天天吃的，是最便宜盒飯。人家進酒店，吃的可是山珍海味。人家住的，是空調房加席夢思。我住的，是只墊了兩張報紙的珠江大橋洞。人家在五星級裝修的家里看彩電，我在大橋底下數星星；人家在聽家庭影院的音樂，我在聞那珠江河水溢出來的尿臭。

真的是好些年前唱的：山當書案月當燈，蓋著藍天鋪著地。可人家大路上跑的，還是幾十萬票子堆起來的車子。在霓虹燈下，有錢人個個衣著光鮮；大酒店里，香風飄渺；酒池肉林，笙歌陣陣；一個個女人腿長手白，腰細臉蛋紅。一個人只有睡到大橋底下水泥地上了，才不會再想到什么：安得天下廣廈千萬間了。當時想的，就只有錢了。

錢，真是和人命相連啊！那些什么政治啊，都是虛的；理想啊，都是遠的；權力啊，都是硬的。只有票子啊票子，人民幣啊人民幣，那才是，實實在在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能使磨推人，有錢更能使磨推鬼。

好笑的是，我在來東莞以前，還一心想著，自己能做個偉大的文學家。以后一定要用自己的文章，去拿那個什么背時的諾貝爾文學獎。

就像那些得獎的運動員，為我們偉大祖國，爭一分光榮。現在呢，只要有人能給我這么幾十塊錢，讓我好好上回小館子，吃他一大碗豬頭肉，加上三碗大米飯。再開上個床位，好好睡他一覺，就是陳本虛人生最大幸福了。那就是人們唱的：天上人間了。

最讓人苦惱的是，口袋里雖然沒什么錢。一天只吃一餐三塊錢的盒飯，可還得做出讓人感覺，你有錢的樣子。因為你還得出去，要去想辦法，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那天，我正低起頭走著路。人行道上猛然竄出來一小伙子，從我前面人行道上，揀起來一大包人民幣，沖著我笑笑，說：老兄弟，你好。我們兩個，今天發財了。一起去，分了吧。

我抬頭見了，也笑道：我說小兄弟。還要分什么，自己就一個人獨吞，算了吧。我命不好，沒有這個財氣。也不要你的財。

那人說：老兄弟，你怎么不要，路邊財，見者有份。

我只好說：好兄弟，這玩意，都是我很早以前，就玩過的把戲。

那人聽了，把錢放在腋下，雙手握拳在胸，對著我就打了個躬，說：老師傅，想不到，我們還是同道中人。請問老師傅，這一向，在哪謀生活？現在為什么，不玩這個了？

我做出不屑的樣子說：現在嘛，我有錢了，那發小財把戲，根本就不在眼里。早不玩它了。

說著，就想腳踏西瓜皮，走了。那人看看我，想了想，突然大聲說：你有個###錢！

嘴里說完，一下子跑得不見蹤影。看著他逃跑方向，我大笑起來。不過，老話也說得好：天無絕人之路。

這個時候，幸運的我，碰到了也可以說，是有緣分的，長安派出所長區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