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的確是在長安三巷揀垃圾

這樣的人，雖然這段時間，我見得多了。但他比我們這些因為找工作不著，沒辦法而睡橋洞那幫人，相差那就太遠。他們一天到晚，就在那兒揀垃圾。他們這些人，就是靠著東莞這些城市垃圾生活的。他們在當地人們心目中，自己也是一堆堆垃圾。一看到他們，就讓人想到這些人，多么丟我們北方人的丑。

是不是，你天天都在長安街三巷，揀垃圾？那治安隊員聽了女人的話，一時放下手中的我。開始應女人要求，去審問那個才進來的垃圾客。

同志，是的，我天天都在長安街三巷，揀垃圾。垃圾客點著頭，哈起腰，朝著他，陪著十分尷尬的笑，操著一口道地的河南話。我坐在旁邊看，真是為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北方人，對這些人，尤其對一個治安隊員，就有這樣的態度，痛苦萬分。一個人窮，也要窮得有志氣；活，也要活得像個人樣子吧。

沒等人家再問，垃圾客趕快搶著說：同志啊，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天天是在長安街三巷揀垃圾，可是，我真的沒有，揀到她說的，那些金首飾。

垃圾客還沒說完，女人搶著說：哎呀，我的媽，那可是我全部陪嫁的家當。垃圾客，你說，你沒有看見，可是的確，是我當時忘記了，順手就把那個月餅盒子，丟進垃圾桶的啊。那天，我在陽臺上，還親眼看見你在那兒，一個個收著月餅盒子。現在你卻說，沒有看見，沒有拿。

胖女人雖然少了先前那些兇猛，卻又如失去了仔子的母狼，話沒說完，就大聲嚎叫起來。治安隊員見了，回過頭來，氣勢洶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對垃圾客大聲罵：

我丟你個老母，我們關你，關得還不夠？我說，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要是趕快承認這事，就有你的好處。要是不這樣，老子要你不能夠活著，走出這個門檻。要讓你生不如死。

這么兇的話，那男人可能也是平時聽多了，眼睛只是如死魚樣翻了翻，接著還是輕輕說：我說同志哎，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水喝。

女人看到這男人口氣，似乎有點變軟。可能感到，自己的事，有點希望，就忙不迭地，趕快取了一瓶礦泉水，送給他。不料這男人一看見礦泉水，不要命地搖頭：不要，我不要。

女人說：你不是說，要喝水？

男人說：我不要礦泉水。

女人說：不要礦泉水，哪里還有什么水？

男人說：自來水，就行了。

女人說：自來水？你敢喝？

男人說：沒錢啊。你就給我喝自來水吧。

斜眼說：你好好交代了，這瓶水，老子不要你錢。

垃圾客可能知道，這斜眼的話，不能算話。還是低著頭，不肯喝。女人見了，連忙說：好好好，我出，我出。說完，就掏了五塊錢出來，放在桌子上。

垃圾客見了，這才不出聲。不過，他被拷住了手指，想喝水，就只有用眼神，求救于旁邊的我。我就只好主動地，幫他接過那瓶礦泉水，打開了，送到他面前。只見他一口一口，像潘長江在電視里那樣，竟然把那整整一瓶礦泉水，喝得滴水不剩。直喝得我手都發抖。喝完了，他長長出了口氣，輕輕說：同志，請你把瓶子，放到我身邊，等下子，我還要拿回去。

見我給他放好了，沖我點點頭，還說了聲：謝謝。

接著他放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說：我說同志們，我敬請你們各位同志，請不要再生氣了。生氣是會影響身體健康的。你們聽我把這事說明白。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的確是在那天早上，在長安街三巷揀垃圾。那天，我真的是揀到幾個月餅盒。我當時就奇怪，現在不是中秋節……

你得了月餅盒，還說沒有東西？那女人聽他說，得了月餅盒，就大吼起來。垃圾客又說：你聽我說，同志啊，當時我也想，在平常日子，哪里還有扔月餅盒的道理。就打開來看，里面真的沒有什么，這樣子，我又把……

死撲街，你還說，沒有什么東西？啪！那人才說到這兒，外面突然沖進來個身穿牛仔衣，手戴大金表，腦闊腸肥，滿面紅光的壯漢。他大吼著，冷不防，對準那說話的漢子，迎面就是一皮帶。皮帶的一端，上著大銅頭扣。正砸在垃圾客臉上，那本來盡是刻痕的黑臉，立時就豁開來了一條長長的血紅口子。

不過這時候，在旁邊人看來，那重重的皮帶扣，仿佛是打在別人臉上。那血，雖然已經成一線流下來，可漢子卻居然若無其事地，一動也不動，開口又結結巴巴說：我說同志，那里，真是沒有……同志……。

丟你老母個臭黑，你還敢說……壯漢剛剛再要揮起皮帶。站在一邊的我，真是長了這么大，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橫行霸道的東西；也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動物；更沒見過，天下竟然還有這樣能夠忍辱負重的人。

我竟然忘記了自己處境，猛然間，一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只見我兩膝一著力，身子一躬，就挺立起來。再一個劈腿下蹲，剎那間，就是一個掃堂腿放過去，只聽得那壯漢咚的一聲，一下子跌了個嘴啃泥。

他當時可能不知道，這是誰出的手，心里只是一愣。回過頭，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我，頓時大怒。一彈就回轉了年輕的身子，張口大罵：丟你老母個臭黑，哪里來的野種？敢來惹你老豆？

他大聲吼叫著，紅起眼睛，揮了揮軍用皮帶，就要朝著我打過來。這時候，我又來一個曲膝垂股，直身挺胸，彎肘縮頸，手握成拳，下了一個騎馬樁子，放在那兒。做出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陣勢。

講句老實話，我本來年紀也不小，心里那火氣，也不像以前那么大。不過從來也沒看見過，有人敢這樣欺負人的場面，也是一時氣憤不過，才敢貿然動這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