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趙無憂如此言語，溫故還是不肯說實(shí)話，只是面上一緊，隨即又恢復(fù)了最初的鎮(zhèn)定自若。趙無憂是智者千慮，然則溫故也不是傻子，否則東廠不會尋尋覓覓了他這么多年，始終沒能抓住他。

細(xì)思之下，溫故覺得趙無憂當(dāng)時不可能聽到自己與穆百里的對話，是故他只能壯著膽道，“我與千歲爺所言也只是有關(guān)于公子的病情，并無其他。若公子不相信，咱們可再去東廠對質(zhì)。”

趙無憂面不改色，事實(shí)上她也只是詐溫故一下，她壓根沒聽見他與穆百里的對話。只是突然清醒之時，她看到了穆百里與溫故驟變的眼神，當(dāng)時便覺得他們之間有所秘密。

于是乎如今穆百里不在，趙無憂才詐了溫故一次。

誰知這溫故也是個經(jīng)驗(yàn)老道的，愣是沒有開口，還說什么去東廠對質(zhì)。

對質(zhì)？去了東廠，穆百里還不得吃了她？

吃——她想起他溫?zé)岬拇剑瑴責(zé)岬暮粑骖a微微紅了少許。她默默的摸著自己的臉，大概是高熱的緣故，要不然怎么一想起他，就覺得身上發(fā)熱呢？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起身，“罷了罷了，我也累了，懶得與你計較這些。我且問你，這解藥是不是雪蘭給的？”

溫故頷首，“是。”心里如釋重負(fù)。

“所以這毒也是她下的？”趙無憂眸色微沉。

“依我看來，似乎不盡然。”溫故道，“若是她下的毒，她沒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更該躲起來，等著公子毒發(fā)身亡就達(dá)到了她的目的。敢問公子，這雪蘭姑娘身上的傷，是否拜公子所賜？”

“你如何知道她身上有傷？”轉(zhuǎn)念一想，溫故是大夫，多多少少能看出來一些。趙無憂斂眸，“她右手的手筋是我讓素兮挑斷的，你說她會這么好心拿解藥給我嗎？”

溫故深吸一口氣，“我試過千歲爺，他似乎很信任雪蘭姑娘，我提及這是雪蘭姑娘給的解藥，他也沒有半分猶豫，直接送入了公子的嘴里。”

“溫故，挑唆別人是很不道德的行徑，何況這般技術(shù)拙劣的挑唆。”趙無憂冷笑兩聲，“解藥是經(jīng)過你手的，所以穆百里所深信不疑的不是雪蘭，而是我對你的重要性。他知道你不會讓我死，能經(jīng)過你的手遞到他跟前的，自然不會有多大問題。”

溫故沒有吭聲。

趙無憂繼續(xù)道，“穆百里是何其小心翼翼之人，他知道你在試他，所以他也在試你。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太低估了穆百里。”

“至少證明了一件事。”溫故苦笑，“你對他而言也很重要。”

她眉睫微揚(yáng)，定定的望著溫故，啞然失語，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她慣來伶牙俐齒，能言善辯，沒想到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良久，趙無憂拂袖而去，“這與我何干。”

“公子，離穆百里遠(yuǎn)點(diǎn)吧！”溫故說這話的時候，趙無憂能清晰的聽出他話語里的無奈與酸楚。

“趙家和東廠本來就是死敵，是死敵就得交手，若要交手就做不到遠(yuǎn)離。”趙無憂道，“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不想輸也不能輸。好在一切事情都未起波瀾，所有的事情都還有挽回的機(jī)會。”

語罷，她斂眸，“溫故，以后別再抖你的小聰明，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好比我這一次的粗心大意。原來不管什么時候，人都應(yīng)該提高警惕，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溫故站在那里，目送趙無憂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眸色晦暗難明，“我只是想讓你離他遠(yuǎn)點(diǎn)，再遠(yuǎn)點(diǎn)，因?yàn)樗麑?shí)在是太危險。”

就好比這一次的事，這是他第二次感覺到無力和害怕。

趙無憂也感覺到了溫故的不太對勁，只是她搞不清楚溫故暗在的某種情愫來源于何處。她不知道這是關(guān)心則亂還是別有所圖，許是她自己身處陰謀詭計之中太久，時日長久便已分不清楚關(guān)心和圖謀之間的差異。

云箏早早的在梨花樹下準(zhǔn)備了軟榻，趙無憂不喜歡窩在那漆黑陰暗的屋子里。攙著趙無憂坐下，云箏小心的攤開溫暖的毯子，“公子的臉色不太好，好在今日無風(fēng)，這兒也不涼。”

“天氣只會越來越熱，不會再涼。”趙無憂慶幸，“再過些日子，這梨樹會結(jié)滿果子，會更好看。”

“公子懷疑溫故？”云箏幫著趙無憂掖好被角。

躺在軟榻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趙無憂還是覺得有些涼，“當(dāng)懷疑沒有被實(shí)踐，不存在證據(jù)的時候，就都不可以成立。”

“公子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云箏蹙眉，“何以對溫故，公子要步步試探呢？”

“因?yàn)樗菛|廠想要的人。”趙無憂輕笑兩聲，“對了，你讓奚墨去一趟六部衙門，跟工部尚書他們打聲招呼，就說我已經(jīng)查清楚，此次的行刺事件乃是無極宮主使。所幸得東廠雪蘭姑娘搭救，讓我死里逃生，雪蘭姑娘因此身負(fù)重傷。”

云箏一怔，“公子這樣，不是把功勞都推到了雪蘭身上？她要?dú)⒘斯樱釉趺茨堋?

“我是還穆百里的情，免得我真當(dāng)要變成白眼狼了。”趙無憂低低的說著，“你照辦便是，此事必定會傳到皇上耳朵里，我給穆百里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個臺階。”

云箏不太清楚趙無憂所言，畢竟金陵城和平臨城一行，云箏并沒有隨在。

行了禮，云箏瞧著趙無憂闔眼休息，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素兮緩步上前，其實(shí)她站在樹后有一會了。

“我早就聽到你的動靜了。”趙無憂閉著眼睛道，“你知道嗎？閉上眼睛的時候，人的耳朵會變得格外靈敏。”

“心也會變得格外敏銳。”素兮輕嘆，“公子，有時候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不對，會后悔一輩子的。”

趙無憂睜開眼睛，苦笑兩聲看著她，“你是在勸我？”

“不管公子做什么決定，素兮都不會有異議。只不過卑職覺得，人活一世不容易，有些東西錯過了便再也不會有。”素兮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公子其實(shí)不需要臺階，只是需要一個斬斷的借口罷了！公子如此聰慧，想來也該明白。”

“你是在說我，自欺欺人嗎？”趙無憂望著碧藍(lán)色的天，略帶所思的自言自語，“這是第幾次救我？”

素兮一笑，“可能還有下一次。”

趙無憂笑了笑，“那可真是苦了他，我這單薄之軀，還得時不時的勞煩他這千歲爺出手相救。”

“公子是不確定千歲爺?shù)男睦铮欠褚灿羞^一絲不一樣的情愫，所以一次次的對自己生氣，一次次的拿雪蘭姑娘來刺激千歲爺。”素兮抿唇，“公子，這叫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公子慣來先下手為強(qiáng)，不是那種習(xí)慣等待之人。”

“素兮，你不懂。”趙無憂面色微沉，“我終究是要走的。”

素兮輕嘆，“公子的病——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