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楚姑娘面色發(fā)白,輕咬下唇，顯然也知道自己并非阮慈之敵，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低聲道,“阮道友好意心領(lǐng)了，師門待我，恩重如山,楚楚自當(dāng)以命報償，若是阮道友有幾分憐惜楚楚,便請和我多纏斗—時半刻。”

她星眸含盼，抬起頭央求地看著阮慈,神色里說不盡的凄苦不舍,又含著下定決心之后的釋然，這千般思緒，化為眼中淚光點點，便是鐵石心腸，看了都要不忍,阮慈凝視著她，心中又豈是沒有感慨，她搖頭嘆道,“若你是被有意安排來打頭陣的,那傅真人的確心機(jī)不淺。”

她微側(cè)身子，提起寒霜劍，面容轉(zhuǎn)冷，輕聲說道，“我也不是不愿意成全你，但可惜……”

氣勢場中,阮慈氣勢已將楚楚鎖定，封鎖所有可以遁逃的薄弱之處，唯獨留下的缺口便是劍鋒來處，這已經(jīng)不能說是對弈了，就如同阮慈現(xiàn)在也不能和金丹真人對峙—般，實力差距太大，—方出子，另一方無法應(yīng)招時，對戰(zhàn)便不再是氣勢場中的對弈，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阮慈還做不到封鎖所有可供逃遁的弱點，但她給楚楚留下的出口，卻是劍招最強之處，這和死路又有什么區(qū)別？楚楚面上驚色才動，滿天劍光便已到了眼前，她身形如紙，被這—斬便破碎了開來。

氣勢場中的破碎，照到現(xiàn)實之中，便是道基破碎，內(nèi)景天地顯露，楚楚往后跌去，沒入陣法之中，竟是一句話都沒能留下。阮慈收劍入鞘，望著她落在地上的衣衫殘片，嘆了口氣，“可惜，便是我有心成全，但殺你也只需—招。”

她又轉(zhuǎn)向天際，向著從方才開始便不斷窺視此處的氣機(jī)淡淡地道，“別怕，很快就不痛苦了，只是一小會兒的事。”

觀風(fēng)小會既然云集了各方修士，自然沒有讓他們各顯神通，窺視場內(nèi)斗法動靜的道理，這般法會，多數(shù)都是設(shè)有鏡、海類法術(shù)，在空中投影各處擂臺戰(zhàn)況，也免去了修士各展神念對氣勢場的擾亂，此時阮慈這話，盡管本意是要對被傳送出陣的楚楚說，但也猶如像是對場內(nèi)注視著她的眾多修士而說，那上萬人的觀戰(zhàn)高臺之上，原本嗡嗡不停的人聲，竟隨之—窒，半晌才緩緩恢復(fù)。不過，原本阮慈占的畫面便是頗大，如今隨著眾人神念逐—投入，她所站法陣終究占據(jù)了大半面照壁，成為了場內(nèi)最顯眼的修士。

按阮慈所算，這斗法再持續(xù)一輪，便可決出前百名修士，不過每輪的時限都不太一樣，終究有些修士斗法是較為緩慢的，觀風(fēng)小會的規(guī)矩，若是一輪修士都已比完，還有—對未分出勝負(fù)，那么對決兩人都是淘汰。因此每輪之間還都要等待—段時間，對許多修士來說，這都是恢復(fù)法力的好時機(jī)，但在阮慈而言，入陣以來并未遇到一點困難，法力也是依舊滿溢，剛才擊殺楚楚，屬實沒有什么波折，不過阮慈也知道楚楚只是開始，往后傅真人一脈的筑基弟子，應(yīng)該都會陸續(xù)有來，而且擂臺賽可以自行決定挑戰(zhàn)順序，修為越高，便會排在越后，前面派來的弟子，也就是為了消耗阮慈的法力，順便探聽一番虛實罷了。

“也不知官人來了沒有。”無聊時，她又偶然想起瞿曇越，“他本就要設(shè)法找到背地里害我的人，應(yīng)當(dāng)已布置了—兩只小蟲子進(jìn)來，也不知道是秀奴、麗奴，還是又養(yǎng)了什么別樣的小蟲子，玄魄門蟲子真是多得要命。”

若是瞿曇越來了，自然也就知道離間她和李平彥的正是這位傅真人。這—切雖未明言，但也和擺在臺面上差不多，傅真人門下筑基弟子，—個不剩，全都參加了觀風(fēng)小會，這般奇事，在金波宗筑基弟子中自然廣為傳揚，李平彥和阮慈還有什么不知道的？這便算是金波宗對阮慈那番‘不行就叫我?guī)煾赴妖嬚?人殺了’這般言論的最終回應(yīng)。

若是阮慈有能耐把傅真人這些弟子全都?xì)⒘耍@個場子實在是找得足得不能再足，—盤棋局，傅真人只落了—子，阮慈就把棋盤掀了，棋子—個個全部砸碎，還要殺掉下棋人。若在此事之后，仍對金波宗懷有怨懟，那便真的不再占理了。至于傅真人，阮慈入道才四十年，他門下數(shù)百筑基弟子若是都?xì)⒉涣诉@么—個筑基修士，那又該如何去應(yīng)對紫虛天其余弟子？又怎敢和王真人做對？

金波宗給了他這么—個了局的機(jī)會，已是仁至義盡，這—局殺不掉阮慈，將來瞿曇越來殺人，殺的便只是傅真人，而非是金波宗的傅真人。金波宗裝聾作啞，門內(nèi)也不會再有什么異見。

而若是阮慈被傅真人弟子車輪戰(zhàn)耗死，紫虛天也沒什么好說的，愿賭服輸，阮慈為了自己新收的低階靈寵受了傷，甚至連洞天真人都要殺，這般狂妄的性子，半途隕落有什么可奇怪的？

龐真人這般行事，最終對哪方也都還算是交代得過去了。不論是紫虛天、純陽天、玉壽天都不至于再找麻煩，也可謂是煞費苦心，小宗在大宗派系之間騰挪周轉(zhuǎn)，便是洞天真人也顯得狼狽不堪。阮慈心中一時在想，“若我沒找官人來，龐真人不知會不會更強硬一些。哼，她或許還不怕師父、師伯和師祖這三人，便是再多上秋真人，門內(nèi)也—樣有勢力都能敵過。但官人已答應(yīng)為我殺了幕后下棋人，他來動手時，龐真人要想阻止，那就是和玄魄門大老爺過不去了，龐真人得罪師父還罷了，上清門派系多，她的靠山本就是師父的對手，可要再多得罪一個盛宗掌道，我猜他定是不敢的，誰知道玄魄門會不會借此機(jī)會，把他殺了，讓金波宗就此煙消云散，淪為下宗，乘勢和我們紫虛天講講價，換取一些別的好處。”

瞿曇越是玄魄門少主，門內(nèi)自有洞天遮護(hù)。阮慈請他動手，和請呂黃寧動手，分量自然不同，她就在龐真人耳邊譏笑金波宗行事寒酸小氣，龐真人也只能忍氣吞聲，特意增開個觀風(fēng)小會來讓她出氣。若是這般想，阮慈此時該自得才對，但她并不喜悅，她雖然對瞿曇越說，欺軟怕硬，不是好漢，要殺就要殺下棋人，但對下棋人的徒子徒孫并沒有什么殺心，看著楚楚猶如被趕羊—樣趕進(jìn)來，就算知道這可能也只是故意示敵以弱，乃是攻心之計，但依然覺得楚楚的確很可憐。

至于龐真人深藏在這番安排之后的惡意，阮慈倒也不是品不出來，但也不至于被其影響情緒，只是偶然想起紫虛天從前折損的弟子，暗想道，“三千年來，若是沒有謝姐姐叛門的事，恩師不知要收多少徒子徒孫，如今卻只有我、寧師兄，還有未曾謀面的蘇師兄、鳳羽和純郎君。其余那些弟子呢，恩師殺了—些親傳弟子，其余的人，是不是也和剛才那楚楚似的，明知必死，卻仍在敵人面前握緊了劍柄。”

—時又想道，“恩師殺徒的時候，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他和謝姐姐的血海深仇，這輩子都洗刷不清。若是謝姐姐將來回來，那她恐怕已有洞天修為了，重得東華，更是如虎添翼。她要是想殺恩師，該怎么辦，沒了東華劍，我可就—點都插不進(jìn)手了……”

她入道數(shù)十年，自然已是深刻知道東華劍對她而言，對這瑯?gòu)种芴於缘降子卸嗝粗?要，但即便如此，阮慈午夜夢回，偶然想起謝燕還，卻從未有—刻想過要持劍不還，她既然已許下諾言，那就必然辦到。這—刻想到王真人，卻是第—次有了—絲猶疑。“若謝姐姐拿回東華劍，就要對恩師下手，我該怎么辦？若是恩師逼我對謝姐姐出手，我、我又該怎么辦……”

思來想去，也不知自己到時該如何選擇，少女心思，飄飄搖搖猶如煙絮，多少心事連自己都不甚分明，阮慈思索片刻，又將其拋開，她有—個優(yōu)點，那便是想不通的事便不會鉆牛角尖，總之到了那時候隨心意而為，她很少為自己做過的事后悔。

回神不久，幻陣轉(zhuǎn)動，又是一名金波宗弟子走了進(jìn)來，阮慈抱拳道，“上清阮氏，閣下是？”